时妖的声音,悲伤而沉重,如同在做出命运的宣判。
叶朔的脸色也不好看。记得当初在药王谷,黍子庙也曾经说过,“你和我一样,我们的生存就是为了等待毁灭”,现在连时妖也这么说,就算他再不信那些“宿命论”,也总会觉得不祥。
“没有未来……是说我以后会死吗?”
时妖摇了摇头:“生死自由天定。但世人就算是死,也必定会留下尸骸,留下转生的魂魄。而你……你的未来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曾有过你这个人的存在。”
“可悲的命运啊。也许,你终将是,上天的……弃子。”
说到最后,他的身形在光影中摇摇晃晃,和这飘移不定的声音一起,逐渐远去,犹如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拉入了一条遥远的隧道。
独自留在原地的叶朔,只剩下一阵茫茫然无所适从。长久的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想从其中找到答案。
“我从来不曾存在……?但现在我不就是好端端的存在着么?”
他还有实体,有意识,也有过往二十多年的记忆,难道要他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他的幻觉?要真如此,他倒宁愿相信那只是时妖的胡言乱语了。
“算了,那家伙待在这里久了,变得神神叨叨的。现在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关键是……要怎样从这里逃出去……”
终于,叶朔放弃了这无解的探索,转而四面环视。脚底是时间的长河,两侧都是时间的轨道,时间,无所不在,无所不容,它时时刻刻都在前进。我们无法回到过去,过去的人也无法进入未来,但过去、现在、未来却又是始终在交汇的。至于它们的交汇点,只要我承认它存在,它就永恒存在……
没有出路,却也代表着哪里都是出路,只要是我的眼睛接触到的地方,就都是……这一刻的真实!
目光落定,叶朔朝着前方猛地扑了过去。果然,那里不再是一无所有,而是出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叶朔能感到自己的体内正在迅速衰竭,时间的侵蚀力扩散到了五脏六腑,在岁月的尺度上疯狂削减着他的生命。
“要出去……一定要再出去……见到大家!”
在叶朔眼前已经只剩下一片白光,弥漫了整个世界,而他却依然调动着全身的灵力,撕扯着时之力的封锁。一道道溢散开的气流,在混乱中注入了他的身体,其中都蕴含着至强的时间诅咒。他的筋脉,血肉,都在迅速的干枯萎缩。
“我才不会……就这么……放弃的!!”叶朔用仅剩的力气嘶声大喊。扑面而来的时之力,环绕他的身子,绽开了一片水样涟漪,升腾的气流淹没了最后的挣扎。
……
一片深邃的荒山中,这一天忽然在半空现出了一团漩涡,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被抛了出来,满身血迹斑斑,头发蓬乱,有如野人。当他跌倒在地后,那空间漩涡也自动的消失了,四野再度归于沉寂。
“……出来了?”青年缓缓的直起身子,有些难以置信的四面张望。眼前那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确还是自己所熟悉的灵界大陆……只是,现在到底是什么年代?
这青年,自然就是在时之间逃脱的叶朔。
当初在与时间法则搏斗时,不管他动用多少灵力,对面总会有更为强大的压力倒灌而来,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被时之力侵蚀至死。
后来,他已经连神识都丧失了,只用最后的意志力死死扒住那一线缺口。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到了这里……虽然还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真的是逃出来了。
下山途中,叶朔一直都在担心,万一到了大街上,所有人的打扮都变了样,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该怎么办?好在这样的忧虑很快就被打消,一到了繁华的城镇里,听着过往路人的交谈,叶朔判断距离当初变故,大概最多也就过了两三个月。如今时光钟楼之事,依然是街头巷尾最火热的传闻。
从来没有一次,叶朔觉得那些小商小贩变得那么亲切,他们拖长了音的吆喝声都像是动人的仙乐,街角几个地痞带有刀疤的脸是那么和善,就连不小心在路上撞翻了别人的摊子,摊主愤怒的叫骂也是那么可爱。最起码,他们都还是跟自己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啊!
经过一条弄堂时,一个乞丐端着破碗上前乞讨。叶朔不但大方的朝碗里丢了一块魔晶石,更是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闹得那乞丐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只疑心这是哪位富家大少发了疯病。
其后数月,叶朔再不耽搁,直奔定天派。他已经按耐不住对齐玎莎的思念,只想立刻见到她,向她诉说自己的爱意……
经过时光钟楼一劫,他真的懂得了未来不可期,有些话如果当时不说,可能就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就像钟楼内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一样,也许他们也有渴望表白的恋人,也有想要孝顺的父母,但意外却比他们的明天,到来得更早。
如果有机会的话,一个一个的去向他们的家人道歉吧……但现在,我只想见到玎莎!
途中,他也听到了一些商场新闻。据说原本已经持续走下坡路,被公认一蹶不振的两湖商会,在最新季度的销售中,却是凭着首次投入的新型产业,从策划营销到推向市场,一应进账都创下了历史新高。再借着时光钟楼的时事热度,几乎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公众的视线,来了一次完美的大赚特赚。
最令人震惊的,不仅是两湖商会的起死回生,更是他们直接登上了销售榜首,连一向霸占商界产业链的墨家商行,这一回也只能屈居其次。
有人说,那两湖商会的新任会长的确有些本事。但墨家这边,倒也不是墨老板失手,而是上个季度的销售,完全都是由墨家二少爷一力执行的。墨老板疼爱这个儿子,全程只做指导,未加干涉,这是有心要提早退位的意思。
围绕此事,各地议论纷纷。
“墨家二少爷,就是据说受到时之力侵蚀,生命垂危的那个吧?”
“听说以前还是个修炼天才呢!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做起生意来完全不如那些专业商行。看来墨家独大的日子,也就快要到头了。”
“但是两湖商会的新任会长也很年轻啊!人家的修炼可也没落下,只能说,到底是天外有天。再这么下去,估计名声都快赶上那位不露面的墨家大少了!”
“墨家大少爷,好像就是乾元宗那个顶级天才墨孤城吧?”
“以他的实力,将来进天宫门是没跑了,到时候墨家还不定怎么狂呢,现在先让他们栽个跟头也好!”
“墨孤城……”叶朔暗暗的握紧了拳头。三年前在佣兵工会所受到的羞辱,他没有一天忘记。总有一天……自己会把那个人的荣耀和声名,连同那张高傲的脸一起打碎!
至于两湖商会……叶朔还记得,当初在天霄阁治下的矿场,曾有位矿工自称是两湖商会少东家的亲眷,并拜托自己拯救商会。自己对商业一窍不通,原本还在发愁要如何处理,现在看来,那少东家忽然自己开了窍争了气,这就最好不过。
旅程中,叶朔也给齐玎莎发了短讯,表达了要回定天派见她的愿望。前几天他还强忍着,想等到时给她个惊喜,可惜自己终究是意志薄弱,只想立刻得到她的关心。
短讯发出后,叶朔每隔几个呼吸间,就要反复翻出玉简查看,生怕错过了玎莎的回复。但一直过了一个时辰,屏幕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可能是刚好有事吧……暂时没有看到,又或者是那边的信号不太好?”叶朔在心里找着理由。在他把玉简翻看了足有百八十遍后,再一抬眼,面前出现了一座珍玩店。侧旁的招牌上写着,“奇珍异宝无有不识,四海八荒独此一家”。
真的是什么都能辨认……?叶朔想到那一块神器碎片,顿时动了心。
自从在荒神古墓,得知九幽殿也在打这碎片的主意后,叶朔的好奇就加深了,到了时光钟楼,亲眼见到两块碎片融合后的威力后,他就更是坚定了寻根究底之心。
如果真能将完整的神器复原,并据为己有,那会是一个多大的底牌啊!比起拥有涅盘境战力的十方杀傀,也是尤有胜之!
走入店铺,这个时辰刚好客人不多,叶朔拉高了领口,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道:“老板,能帮我看看,这块碎片是什么东西么?”同时在衣袖的遮掩下,将碎片递到老板面前。
那老板是个秃顶的小老头,因门庭冷落,本是半倚在柜台边打着瞌睡。被人吵醒,脸上还有着些许的不耐。但一见了叶朔出示的碎片,半眯的双眼陡然瞪得老大,哆哆嗦嗦的扶住叶朔的手,仔细观察了碎片半晌,这还嫌不够,又从一旁的抽屉里翻出老花眼镜,匆匆忙忙的戴上,半截镜架都斜歪在了耳旁。
“敢问客官,这碎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你就别多问了。”叶朔沉下声音,“做你该做的事。我看门口不是说,经你辨识的珍宝,都会出具一份详细的鉴定书?我现在不用这么麻烦,你只要把结果简单告诉我就好了。”
那老板又是惊咦声不断,紧盯着碎片,忽左忽右的歪着脑袋,好一会儿才赔着笑道:“客官,不好意思啊,这碎片恐怕大有来头,我一时也不敢乱说。您能否先将碎片留在这里,等过几天,我再给您详细的答复?您看这,啊,为表慎重,我怎么也得会齐业内同行,好生商议一番……”
“留在这里是肯定不可能的。”叶朔立刻收回了手。万一这老板见财起意,借机调换了碎片,几天以后他找谁说理去?自己就算再傻,这点防人之心总还是有的。
那老板的眼睛始终追随着碎片,此时忙道:“客官,您先别急,要不这样好吧……因为这碎片确实非常贵重,您就算再找别家,肯定也都是不能立刻给您答案的。所以您让我先从各种角度,给它拍几张照片,然后实物您还是带走,几天以后如果我和同行商议出了结果,就马上联系您可好?”
这个方案听上去,倒是还算稳妥,叶朔沉吟着点了点头,又追加了一条:“整个拍照过程,碎片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那老板连声答应,随后叶朔就将碎片摆上柜台,亲眼看着对方上蹿下跳的卖力拍照。其间他也将灵魂感知网全面凝聚,如果对方敢有任何异常举动,都一定会被他在第一时间探测到!
好在那老板似乎确是个正当生意人,拍照结束后就再未触碰过碎片一次,任由叶朔自行收起,只在最后递出了一张单据。
“客官,这里有张登记单,您把它填一下。还有再留个联络方式。”
对方言行并无不轨,叶朔倒有些为先前的提防稍感负疚,老老实实的埋头填写起来。而老板则是始终垂手站立着,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一笔交易就此达成,在叶朔带着碎片离开后,老板嘴角的笑意,忽然多出了几分阴沉。在手中的玉简上迅速按动几下,就将先前叶朔填写资料时,被他偷拍下的全身照片,以及碎片特写图,及对方留下的灵魂烙印,一起传送到了另一个账号内。
为了收集碎片的线索,九幽殿曾在各地布下了暗桩,专门打探市井间的奇闻异事,尤其是各类古玩珍宝店。谁上报的消息越多,获得的奖励也就越丰厚。这位老板刚才如此卖力挽留,只为不令这一桩偌大功劳,白白便宜了对家。
至于这碎片究竟是什么,几天后如何向刚才那青年回复?这些与自己无关。老板摘下了老花眼镜,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店的老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