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节礼与年礼外,老夫人从不乐意儿媳们在身边伺候着,顺眼的二媳妇苗氏还好,不顺眼的大媳妇、小媳妇柳氏与林氏,自然眼不见为妥,老太爷又甚少在菩福院呆着,小辈几个与晚辈们见安礼请,往往是跑了这个院子又进了那个院子。
长期如此,各院的哥儿姐儿们的脚下功夫倒长进不少,显著见效的是府邸半大不小的娇小姐们,与别的闺阁绣楼的小姐们相论,光说这气色就占了上乘。
颜玉与百里阮玉一道前往千妍院与柳氏请安,姐妹俩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这般相处在颜玉眼里,竟是难得的惬意。虽说她俩之间除去那几句日常的寒暄,能聊得来的话题必绕着百里如玉的。
“妹妹可知如玉妹妹几时回府,这几日我除了与长辈们请安,都得遵着祖父的命令在院子里‘养’着,想想就闷得慌,妹妹若闲下来,多去我那院子走动走动,我且先占妹妹一些便宜,妹妹若来正好与我解解乏!”颜玉笑意盈盈道。
百里阮玉对着颜玉摸不着边角的话怔忡半响。
过去的颜玉不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语气绝不是这般和气生财,偏习惯了高傲、目空一切颜玉的语气的她,突然听着颜玉带着小女儿似的抱怨的口吻与她说话,比及颜玉的态度,她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就显得无比正常了。细细琢磨,她也发现了些端倪:颜玉的变化很细微,又很明显,俩者间明明前后矛盾,放颜玉身上,又出奇地和谐。
百里阮玉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肩,心里头腾出来的感觉不是奇怪而是诡异,嘴角僵硬地一抽,垂头道:“阮玉不大清楚,想来二姐不会在孔府呆太久。”末了又添了一句,“姐姐不嫌阮玉扰了姐姐的清闲便好。”
颜玉抬眼看了百里阮玉一记,想来百里阮玉还不知孔府老夫人身体的具体状况,否则断不会肯定孔姨娘她们在孔府呆不久。偏头朝百里阮玉一笑:“妹妹晓得我是个爱热闹的,如何坐得住!旁的客气的虚话就别再提了。”
上一世,她与百里如玉亲近,于百里阮玉,不很亲近也不很排斥百里阮玉——这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让她提及百里阮玉来,便很无奈。
百里阮玉与百里如玉虽同是孔姨娘所出,性子却南辕北辙;百里如玉习惯亲近她,习惯照着她的性子行事,喜欢她喜欢的东西,喜欢她喜欢的人,那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事儿私底下也做了不少;百里阮玉于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待她如同她待她,不很亲近也不很排斥,许是百里如玉平日所做太过明显,她也就目光短浅地追随着百里如玉,于是乎,百里阮玉的存在感便少了许多。
百里阮玉的存在感小?定不尽然!
百里如玉与百里阮玉从小在老夫人、孔姨娘身边,学习着大宅子里各种生存所需的技能技巧,定不是百里如玉学习着,百里阮玉在一旁看着或干脆隔离开。
事实上许是她太好对付,派用百里如玉一人足以,压根本用不着百里阮玉出手……思及,颜玉开始暗笑自己的疑神疑鬼,既防了百里如玉,没道理连着百里如玉亲近的人一同防了。才想罢,耳际传来百里阮玉顺从的声音,“阮玉听姐姐的。”
说来颜玉甚少抱着请安的心理来千妍院,待她意识到这点后,已与百里阮玉已并肩站在柳氏跟前。
柳氏见一双女儿乖巧的行礼,笑逐颜开道:“来母亲这不必那样拘束,可是还未曾用过早膳?”
见颜玉点头,百里阮玉也微微点头。
如此一番柳氏笑意更胜,仔细嘱咐一旁的娟娘子备下了颜玉喜欢的玉米麦糖粥和百里阮玉喜欢的香醋拍瓜下粥菜。
娟娘子面带笑意,“欸”地应声而去。
辰时将至,阳光温暖地撒在母女三人脸上,颜玉舒服在心里叹喟一声,走近柳氏,带点讨好意味道的笑容,语气却小显霸道:“颜儿今儿个可是来讨新衣裳来的母亲,早些时候母亲可是许下颜儿一件锦缎的短袖褙子的!眼下春意盎然,正是兑现的好时日,母亲,颜儿那浅蓝交叠色气的短袖褙子何时能做好?”
柳氏怜意的眼神里略显困惑:“上回指的不是新柳绿色气的?”
颜玉神色一滞,那么久远的小事,她已记不太清楚了……牵强道:“上回柳枝萌芽,新柳绿色气的衣裳当然好了。”说着伸手指着头顶一方天空,“眼下浅蓝深蓝相映成辉,其中乐趣,一眼览尽,自是再美不过了!”
柳氏会意一笑:“好,就依你!”又看向百里阮玉,“阮姐儿呢?”
百里阮玉见柳氏提到她,面色有丝惊慌,忙起身回道:“母亲做的,阮儿都喜欢。”
柳氏上前一步,拉了百里阮玉的手,微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旁的都好,就是礼束太多,既来母亲这儿就莫要拘束自己,大可跟颜姐儿如姐儿一般,喜欢什么就与母亲说。”
有关柳氏待她的那些庶出子女视如己出的态度,在以前的颜玉看来是那么的不可理喻,眼下,见百里阮玉有些起伏的情绪,倒底是年十岁的孩子,谁不愿被重视……颜玉隐约明白了柳氏的用意。
娟娘子很快领了摆饭的婆子进了院子。
颜玉略略扫了一圈,面带疑惑:“怎么不见流哥儿?”自菩福院便没见着流哥儿,眼下还不见流哥儿虎头虎脑的身影。
百里阮玉听罢,偷偷瞥了颜玉一记,心里颇为闹腾,颜玉在菩福院里的行径已很古怪,来千妍院后更古怪了,与柳氏相处居然有了处处可见的亲昵。
按说这娘俩是亲母女,母女之间若没点亲昵的举动,那才叫人生奇呢!但这“亲昵”一词用在柳氏跟颜玉之间——百里阮玉不觉抽了抽眼角,眼角的余光瞟向颜玉,对颜玉主动问及流哥儿的举动——不觉心里发毛!她不知颜玉昨日出了什么事,引得老太爷、柳氏冲冲赶去媞汀院,只是顺藤摸瓜地觉得颜玉昨日定出了什么事。
颜玉不知,她的此番举动,已让百里阮玉生了疑。
听颜玉提及百里流玉,柳氏脸上挂着的笑意轻淡了几分,无形中似铺上了一层愁云:“流哥儿前几日染了风寒,眼下正在屋里躺着呢,听颜姐儿你来了,硬是不肯睡下,还道是许久没见着你了……”
颜玉闻后,心里有些惭愧,面色却平静无恙。
记忆里没有并流哥儿染上风寒的一幕,上一世她是及不喜欢流哥儿的,即使流哥儿不厌其烦的对她笑,老喜欢粘着她,她待流哥儿也甚不上心。那时的她,连柳氏做件衣裳给百里阮玉,她都不喜,又如何能忍受一个养在柳氏身边的庶子在她面前卖弄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