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松竹斋的院子已让苏氏布置得喜气洋洋,红彤彤一片。白棠瞧着家家户户买暴竹、贴春联,暗想:要不是天寒地冻我懒得发这个财,春联的生意也能大赚一趣÷阁啊!
白兰霸占了厨房,一阵阵的香气直往外飘。
白棠笑着倚在窗前左看苏氏贴春帘挂灯笼,右看厨房炊烟袅袅,只觉全身暖洋洋的,正感动时,冷不防苏氏的鸡毛掸子落在他肩上:“我和你妹子忙得团团转,你却在屋里偷懒!”
白棠啊哟一声,委屈的叫唤道:“我忙了大半年,放个年假还不让人休息?”
苏氏撇撇嘴:“休息吧休息吧。”压低声音,“别忘记吃药!”
白棠胡乱的点头:“知道了!”马大夫给他调理身体的药已经喝了一阵。也没感觉太多变化。
白兰唤道:“娘,外头有人敲门。您去看下是不是又有谁送年礼来了。”
“来了来了,就知道使唤你们老娘!”苏氏喜滋滋的开门,一楞,“这位小师傅——”
门前立着位小僧弥,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圆滚滚的脑袋上戴着灰布绒帽,着一身干净的新僧袍,双手合什道:“请问是练白棠练公子的家中么?”
“正是。”
小和尚裂嘴一笑,递了张贴子道:“小僧自栖霞寺来。我寺住持请练公子后日到寺内写春联。不知练公子是否有空?”
苏氏大喜:栖霞寺啊!那可是国师大人安住的寺院!当下满口答应:“他怎么没空?他这两日闲得头上都要长草了!小师傅请住持和国师放心!他一定准时到!”
小和尚正要告辞,苏氏拦住了他:“小师傅稍等!”
她飞快的跑进厨房,盛了碗白兰刚炸好的素菜丸子装在油布纸里,怜惜的塞到小和尚手中:“大冷天的,路上垫垫!”
小和尚原本不想收的,可是一闻到那股子香味,不由自主的就脱口而出:“多谢施主!”红着脸低头快步跑远了。待他和师兄们汇合时,一包丸子竟不知不觉落肚一半!另一半,惨遭哄抢!
“留些给师傅哪!”小和尚哭丧着脸,师兄们平时客气温和,无欲无求,对他照顾有加,怎么在吃食面前,个个都变得凶猛无匹了呢!
“啊呀,这素丸子真好吃!”
“比寺里的好吃多了!”
“师弟,是哪家施主送的?”
小和尚撇撇嘴,瞧着空空如也的油布纸险些没大哭出来:“练、练白棠的母亲!”
“啊哟,师弟莫哭!练家的素菜丸子好吃,日后师兄们多帮你求些!”
十几岁的师兄们拍着肚皮:“走罗,回寺院去罗!”
小和尚抽着鼻子:师兄们骗人!人家过年才做的好吃丸子哪还能再讨到?!
师兄安慰他:“练公子后日不是要来写春联么?说不定会带些孝敬佛祖哦。师兄到时候帮你留意!”
小和尚可不笨!心里嘀咕:今儿个这么些人都一抢而光,后日送到寺庙,哪还有他的份?才不让你们得逞呢!
他惦记着白棠家的丸子,隔日起了个大早,作完早课,巴巴的蹲在山门前数蚂蚁。
待会儿怎么开口对练公子讨丸子吃呢?唉,万一练公子没带丸子来怎么办?其他的吃食也行哪,可是如果他什么吃食都不带——香,好香!
小和尚惊喜的抬头,竟见到生平以来,最最好看的少年,拎着只大食盒,笑容闲雅的对知客僧递上贴子:“在下松竹斋练白棠。”
“练公子!”小和尚一拍脑瓜,飞快的奔向他,“师兄师兄,我带练公子进去吧!”
知客僧摸摸他的头:“去吧!”
白棠见他小小年纪,长得圆头圆脑,十分可爱,笑问:“小师傅怎么称呼?”
小和尚盯着他的食盒,闻着那诱人的香味,咽着口水道:“小僧法名释空。”
白棠好笑的点点头:“释空小师傅。今日贵寺请了哪些书法名家攥写春联哪?”
释空边想边道:“住持了请翰林院学士沈大人、宋广宋先生,还有好几个秀才举人。”
白棠想起苏氏所说:“栖霞寺每年都要请人去寺里写春联。你祖父也受邀去过几回。这些子和尚啊,眼光刁得很。每年请的,不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就是新起之秀。白棠,你今年可给练家长脸啦!”
白棠提了提沉重的食盒,释空的眼睛登时随之起伏发亮。白棠忍笑,眼见四处无人,索性停了下来,从食盒中取出两只白嫩嫩的馒头递给他。
“多谢小师傅指点带路,区区敬意,还请笑纳。”
释空一听:这是带路的谢礼呢!立即眉开眼笑的收了。实在忍不住那香味的勾引,啊唔一口,整张脸都舒展了开来:这只素菜馒头太鲜美了啊!
又脆又嫩的小豆干、碧绿的小青菜,还伴着黑木耳和粉丝,放了足足的香油,释空舔着手指,却怎么也不舍得吃另一个。
白棠暗想:栖霞寺的伙食不至于让个孩子都吃不饱吧?
释空不好意思的对着手指道:“练公子家的吃食真好吃。”
白棠低笑间,随释空行到一座偏殿前。
“就是这儿啦。”释空恋恋不舍得瞧了眼白棠的食盒,进殿唤道,“师傅,练公子到了!”
白棠先前还听到殿内笑语声不断,突然间却寂静了下来。他踏进偏殿,只见殿内摆放着几张长桌,桌上趣÷阁墨俱全。十来名头戴儒冠年纪不一的文客,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红衣袈裟的僧人难掩目光中的打量之意,合什道:“练施主客气了。施主名动南京,我等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只叹英雄出少年,教人敬佩!”
释空低声道:“这位是我寺住持净云大师。”
白棠放下食盒行礼:“白棠有幸,能为栖霞寺效力。”
净云瞧着他带着食盒,不以为然。不论贫富之家,都爱带些素食敬供菩萨。
“练公子有心了。释空,你将练公子的吃食送到厨房去。”
释空大喜:“好的!”拎着食盒兴冲冲的边走边笑:到了厨房,就不怕吃不到美食了!
一名相貌清矍的白发老者道:“松竹斋近来佳作不断,全靠练公子大才!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
青袍长须的美大叔亦笑问:“沈大人说得极是。练公子,沈某定下的熟绢,何时才能制成啊?”
白棠见他们的相貌风度,便猜出他们的身份,忙躬身道:“两位大人过誉,小子才疏学浅,怎敢与诸位前辈相提并论?沈大人的馆阁体秀润华美,正雅圆融,白棠仰慕已久!”又对青袍男子道,“宋先生的草书劲秀流畅,风骨遒丽。上承晋唐之风,又启当世新标,今日有幸得见两位前辈,万望二位不吝赐教!”
沈度与宋广面面相觑:这小子,张口就将他们的书法特点讲得清楚明白还顺带拍了番马屁,拍得他们心情舒畅,都不好意思板着脸催讨熟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