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旅程,麦芽的脑袋和发动机一道隆隆作响,实在撑不住,只好找了片安定吞下。没想到这药效甚强,一睁开眼,她竟已不在飞机上,而是身处一间极为雅致的卧室。
爬下雕花华盖的大床向窗外一瞧,只见茵茵碧草和澄澄湖泊,在透彻的金色日光下泛着纯净的光泽,是极美的欧式庄园模样。她这是……穿越了?
麦芽狐疑地收回目光,转身去开卧室大门。轻轻一拉,脚下就有个圆球滚了进来:“妈妈!妈妈!”
“宝贝!”麦芽一把将麦苗揉进怀里,“快让妈妈看看,有没有乖乖的?是不是瘦了?想不想妈妈?”
“很乖很乖,长胖了一点点,特别特别想妈妈!”麦苗拼命往麦芽的颈窝里拱,“祁焉爸爸说这是通关游戏,每天吃掉半根胡萝卜就能变出妈妈。妈妈,我每天都努力吃大半根,可你还是一直不出来!”
“宝贝,对不起。”搂着麦苗又软又小的身子,麦芽心如刀绞,“妈妈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来了就好。”
麦芽泪眼模糊地抬头,正对上祁焉的黑眸。他漂亮的脸仍是淡淡的,唇角却勾着个柔和的弧度。麦芽抹了把泪,郑重道:“谢谢你。”
祁焉点点头:“和孩子呆一会儿,有空下来,有事跟你说。”
直到麦苗玩累得呼呼睡去,麦芽才依依不舍地下楼。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出屋,每走一步便更震惊一分。季家和叶家在全世界也算排的上号,但不论谁的宅子,和这里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高耸的罗马柱,恢弘的大理石拱顶,无一不在彰显气势、品质以及内敛的奢华。
顺着莹润的白色转梯一路走到客厅,正对上晶莹的落地玻璃。玻璃那头,一方喷泉在碧草间汩汩涌着,优雅而又盎然。祁焉静静坐在窗边:“来坐。”
麦芽踱到他身边,有点虚地环视四周:“这是……”
“美国印第安纳。主人姓黎,是当地很有势力的华裔。附近的农庄和小镇都是黎家的产业,进来外人会很惹眼。所以放心,绝对安全。”
“这是叶宗安排的?他和黎家……”
祁焉顿了顿,笑意愈发意味深长:“黎家到这一代只剩一个独女,叫黎离,和叶宗很……有交情,你在这住一辈子她才开心。”
麦芽仿佛悟出了什么:“叶宗念的医学院在这附近?”
“很近。先说正事。”祁焉敛了笑,严肃道,“叶宗再三叮嘱,不论后面发生什么事,你绝不能回澳门。你要是让他前功尽弃,他一辈子都不原谅你。还有,我要走了,以后有事尽可找黎离,她都会帮忙。”
“你要走?”麦芽一下紧张起来,“回澳门吗?什么时候?”
祁焉抬腕看了眼时间:“是,两小时后的飞机。”
“这么快?”麦芽突然没着没落。现在祁焉是她唯一的熟人,要是他也走了……
“叶宗需要我。你有黎离绝对够了。”祁焉神秘地眯了下眼,“还有,你被季承带走后严寒急疯了,叶宗就告诉了他真相。他很想见你,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安排他过来。”
麦芽低下头:“是我拖累了所有人。严寒、叶宗,还有你……”
“你也是不得已,何况叶宗救过我的命,我为你们做什么都理所应当。好好照顾自己和麦苗,其它就交给我。叶宗是个非常强大的人,对他有点信心。严寒很快会到,乖乖等着。”
“嗯。”麦芽刚要淡定,突然又一个激灵,“对了,唐蜜那……”
“我都会处理。”祁焉仍然对答如流,但他漂亮的下颌线条却倏地僵硬。良久,他展颜一笑,一字字道,“这些年攒了好多债,一笔笔也该清算干净了。”
***
刚送走祁焉,一个女子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叶沂?还是你更喜欢叫麦芽?”
麦芽被她吓了一跳:“呃,麦芽就好。”
这女子很美,穿着身极精良的套装,妆容也一丝不苟,标准女强人的样子。只是她的眼睛十分灵动,光芒流转间泄露出活泼,背叛了刻意塑造的严肃形象。
“那就麦芽。我是黎离,住前面那栋。这就是你家,随意点。手机已经配好了一会儿给你,我的号码在里面,有事随时找我。你先歇几天,以后想干什么告诉我就行。麦苗已经上幼儿园了,白天没事就让司机带你出去转。你看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
麦芽被这一串连珠炮惊得半天没有反应:“没……了吧?很全面,谢谢你,真是太麻烦了。”
黎离却突然安静下来。她默默打量了麦芽一会儿,脸上神采逐渐黯淡。半晌,她摆出个笑:“简单少事,你们还真像。”
麦芽一愣:“你说叶宗?听说你们关系很好,是在医学院认识的吧?”
“关系很好?”黎离喃喃重复着,笑意愈显荒凉,“他没和你提过我?”
“你千万别误会。”麦芽连忙摆手,“叶宗出国至今,我只见过他两面。一次是他给我动手术,另一次是昨天告别,都是非常情形,实在是没机会。”
黎离看了麦芽一眼,平静道:“可你知道祁焉。我们三个是一起认识的。”
“……”麦芽彻底无话可说。
黎离的目光凝在麦芽身上,却没焦点,像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幻影。半晌,她忽然牵起唇角:“他对我恨之入骨。要不是为你,他哪会再和我扯上半点关系,是我该谢你才对。有事先走了,你住得开心。”
***
黎离已经走了半天,可麦芽还被那句“恨之入骨”震在原地。叶宗是什么人?淡漠、淡定、淡泊,凡是带“淡”字的词基本都和他有关。能让他恨之入骨……
“妈妈,妈妈!”
泫然欲泣的童音从背后传来,麦芽连忙回头,只见麦苗迈着小短腿歪歪扭扭地下楼,一个女佣紧张兮兮地跟着后面:“小姐可慢着点!”
麦芽连忙冲了过去:“宝贝你怎么起来了?”
“呜呜呜,我醒了妈妈不在,喊你也不理我,我还以为妈妈又变没了!妈妈你好不容易变出来,再也不要变没了好不好?”
“麦小姐真是抱歉。”佣人一个劲地赔礼,“小姐醒了没找到您,就哭着要下楼,还不让我抱,说什么通关游戏要靠自己,别人帮忙就变不出妈妈了……”
麦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住,又疯狂撕扯。她的女儿才三岁,却已被迫经历生离的痛楚。是她爱上了错误的人,结果把所有爱她的人带进了地狱。但愿逃出半个地球,能把这桩孽缘彻底了结。
“妈妈还在,真是太好了!”麦苗前一秒还在抽抽搭搭,后一秒顿时又兴高采烈,“妈妈,你陪我去镇上玩好不好?镇上有好多糖糖,可祁焉爸爸总说我牙上要长洞洞了,就是不买给我吃。妈妈比祁焉爸爸好,妈妈一定会买给我吃的对不对嘛?”
麦苗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盛着期盼。她们分开太久了,明知是糖衣炮弹,麦芽还是毫无原则地收下:“好,咱们现在就去。”
***
麦苗说的“糖糖”是镇上一家有名的甜品店。刚找个临窗的位子坐下,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就迎了过来,笑眯眯递上甜品册。麦芽看上面都是图片,就直接递给麦苗:“乖,自己挑一个。”
谁知,头顶竟飘来一句字正腔圆的:“小姐是中国人?”
麦芽吓了一跳,不觉有点惊喜:“是,你的中文真好。”
“不,是你们中国人真好。”金发女孩一本正经地答道,“中国男人是世界上最痴情的物种,为了找中国人做老公,我必须好好学习中文。”
麦芽顿时语塞。她的经验明显是个反例,怎么应对似乎都不大合适。不过女孩不但没介意,还抓住机会狂练中文:“我叫Amy,你叫我小艾就好。这家店是我开的,欢迎光临。你是学生吗?以前没见过你。”
麦芽一愣:“学校就在这附近吗?这里的学生你都认识?”
小艾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看来你不是学生。这附近只有一个医学院,除此之外都是农田。这个学校是全美最好的,学生很少。我在这里开店很久,就认识很多人。”
“很久?”麦芽眼睛一亮,“你认识叶宗吗?他也是这里的学生,中国人。”
“啊!”小艾突然双手合十,双眼猛冒粉红色的少女心,“他就是我学中文的两个理由之一!你认识他?”
“嗯。”麦芽不禁微笑。
“他是最帅的人类,也是最出色的医生!迷他的女孩一大片一大片,只可惜他爱的还是中国女孩。据说他为那个女孩做了一切,但女孩还是嫁给了别人。他伤透了心,放弃学校的极力挽留回国,至今单身未娶。你们中国男人真是痴情!”
“妈妈?”麦苗戳戳麦芽的手臂,“这个姐姐说了什么可怕的事吗?妈妈的表情为什么像看见了肉虫子?”
“……”
小艾沉浸在美妙的回忆里,仍在滔滔不绝:“我学中文的第二个理由更浪漫,我至今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但他比叶宗还要帅一点,而且特别神秘!他是一个冬天来这里的,说是寻找妻子。他妻子被人绑架后失踪,连警察都说她死了,但他相信她一定活着。他妻子的哥哥在这上学,还特别喜欢甜品,就找到了我这。他呆了一个月,拉着街上每个人询问,一遍遍地找,我每天都能看见他从店门口经过。”
说着,她指了指外面的小径:“镇上好多地方不通车,只能靠走,有一天晚上下大雪,我正要关门,突然发现窗口多了个雪人,走近一看居然是他!我吓坏了,赶快把他拉进来。他说第二天必须离开,拜托我帮他继续留意妻子的下落。他留下好多照片,请我发给客人一起帮忙。他走后一直有新的照片寄来,直到最近他来信感谢我,说他妻子找到了。我真替他高兴!上帝,世界上还有这么执着爱情的男人!哎呀,你是冷吗?为什么发抖?”
“穿得有点少。”麦芽用力捏着桌沿,拼命挤出一个表情,“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巧克力!”
如果小艾知道季承执着的不是爱情而是仇恨,她会不会三观颠覆?大概不会吧,季承永远带着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她花了五年都没能把他看透,何况几面之缘的小艾?季承,季承。这个男人就是这么可怕。她已经拼命地逃了,可他无处不在。
谁也会想到,正在被两个女人讨论的那两个男人,此刻在面对面喝茶。
澳门正是凌晨,叶宗的公寓里却灯火通明。两个极致英俊的男人相对而坐,白瓷杯中的茶香和水汽氤氲交缠,却只将一室寂静衬得更加沉冷。
良久,叶宗淡淡开口:“你来找我,说明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不还是落进了你们的圈套。”季承自嘲道,“我早该想到,老太太是多周详的人,就算想赶我下台,也不会这么匆忙地胡闹,不过是一出调虎离山罢了。但更出乎意料的是你。为了她,你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从就一直吃苦,总不能吃上一辈子。”叶宗平静道,“为她顺心,我不惜一切代价。”
“你的一切代价包括什么?叶家、你自己,还有黎离?”
叶宗面目不动,但听到最后,他的身形明显一僵。季承轻轻端起茶杯,继续道:“确实,以黎家在美国的势力,我没法把她带回来,所以我只能让她自己回来。”
“她不会。”
“是么?”季承温声道,“按规矩,我该喊你一声二哥。二哥,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你说,如果我把叶家、把你、把唐蜜一个个毁掉,她会置之不理吗?”
空气再次静得落针可闻。季承凝视了片刻茶水蒸腾出的袅袅水汽,敛眉站了起来:“所以你最好主动劝劝她,别等我动手。我真的会做到。为她回来,我也不惜一切代价。”
转过身,季承听见叶宗轻叹一声:“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何必。”
“何必?”
季承淡声含笑,但在叶宗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手捏得死紧,下颌绷得如锋刃般锐利,漆黑的眼底疯狂翻滚着疼痛和绝望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这是何必。你呢?当初黎离已经嫁了别人,可你为了她,冒着吊销医师执照、甚至坐牢的风险治死了黎风。那又是何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