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后,棉‘花’糖有点不舒服,一天没吃什么,董二三拿这一根粘了盐巴的牧草逗它,它都蔫蔫的。坐下来,董二三开始给它‘揉’肚子。当初那只‘乱’蹦‘乱’跳的小羊羔,现在已经老得吃不动东西了,消化都不好了。董二三从来没养过什么东西,棉‘花’糖是她从小,一点点,一天天看着,长起来的,长大现在这么大。
说感情,肯定是有的。而更多的,还是后悔。董二三觉得,她一开始,就不该同意董丞留下这只羊。它的一生,太短了。人生苦短,可一只羊的一生,更短。董二三手上的力道,均匀的按在棉‘花’糖的肚子上,让它舒服的蹭着脑袋,依旧很水润的大眼睛,脉脉的看着董二三。但是董二三却不看它,只关心的看着自己的手。
柳柳坐在一边,把牧草放在棉‘花’糖嘴边,带着试探的说,“二三,其实,棉‘花’糖这么难受,让它安乐死,是不是,对它比较好啊”他真的不想看到董二三这种样子,明明心里难受的不行,却还是面无表情的温柔的对待这只老羊。而这只老羊,真的太老了,浑身的病痛,总这么难受下去,就是大家都难受了
董二三手上一顿,就继续动作,微微摇头,“不能因为我们是人,会说别人能理解的语言,就能有资格决定一只,不能说人类语言的动物的生死。任何一条生命,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董二三是死过一回的人,她知道死亡的痛苦,安乐死?死了就真的安乐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哪来的安乐?而死亡的过程,就更称不上是安乐了
柳柳哦了声,忽然开口。“那,我要是哪天也老的吃不动拉不出来了,你就给我安乐死吧。我不想变成那样,也不想给别人增加麻烦”董二三不明白,话题怎么就转到这个上面来了,但也没说什么,“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是,只要自己能掌握。还是要自己来决定吧
“这个,你自己决定吧”晚饭过后,董二三在自己书房里琢磨教区的进一步规划设计。海赫格敲‘门’进来,就给了她一叠照片,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董二三先看了眼海赫格,才伸手拿过照片。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但是拍的很清晰。角度也不错。画面上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地方,房屋都是竹楼,上面挂着彩旗。几张看下来,大多数都是一个‘女’人,董二三开始也没在意,就很随便的一张张看下去。等看到一张秋千照片的时候,董二三突然停住,死死盯着照片好几秒。啪的盖住,“”她想说的点什么,可嘴巴却张不开。
这种感觉,是董二三活这么大,第一次有。不是因为她反应出前面那些照片中的‘女’人是谁了。而是因为这个秋千。在她最深处的最微弱的记忆里,有铃铛声。还有秋千还有,这个‘女’人秋千的意义,甚至胜过这个‘女’人董二三一直记得,她被抱着,高高飞起的感觉
海赫格看着‘女’儿,心里酸涩,但是却一个字都没说。他不单拿到了这些照片,还得到了照片中这个和‘女’儿长相相像的这个‘女’人的信息。如果‘女’儿想知道,他就如实转告,如果‘女’儿不想可现在,海赫格也不确定,该不该告诉‘女’儿了
董二三面‘色’很差,于面‘色’相比,她的心情更差。她不想知道海赫格是怎么找到这个‘女’人的,也不想知道这个‘女’人的事,她就想知道,海赫格,是怎么想的,或者,董丞知不知道,而他又是怎么想的或许,多年前她曾担心过的,有朝一日会掉下来的那天,就是今天。
“你什么决定?”海赫格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语气很不善的开口,“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把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拱手送人的人?”董二三呆了一会,忽然笑出来,捂着脸咯咯笑,“您想送,也看人介要不要啊”这个‘女’人,笑的这么灿烂,眼里一点‘阴’霾都没有,说明她过得很幸福。那么也就是说,她不会愿意想起,她曾经有一个,被她抛弃的‘女’儿
“我现在姓董,只与你们有关,与她,一直都是无关的。她给了我的生命,在她舍弃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还给她了”董二三语气很平静,“您让我决定的事,只要与她有关的,我都不会有任何的决定。”点点照片,“这,是个陌生人,对我而言。我没有任何的决定,给她。”一字一顿,很清晰的说完,董二三就捡起这些照片,打算还给海赫格。
然后她就看见了照片里的王洋董二三冷笑一声,果然是不死心呢,连这‘女’人都找到了。翻着照片看下去,发现‘女’人一直都冷着脸对他,王洋似乎很着急很气愤的样子,可‘女’人一直冷着脸。这也正常,在董二三的理解里,她就是被王洋玩‘弄’抛弃的‘女’人而已对他冷着脸,也是很正常的。董二三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王洋真是执着的很,为了认她,居然会去找她的生母。
“您是跟着王洋,发现她的?”海赫格点头,“他很执着,似乎不找到你是他‘女’儿的证据,就不罢休似的。”董二三放下照片,“饿狗对美食,总是执着的很”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想理会这些,也什么都不想知道,您自己看着办就好。还有,不要让董丞知道。”她有很多事要忙,没功夫和王洋纠缠。反正她的态度已经表现的很明确了,海赫格会自行处理的。
拿回照片,海赫格转身就要离开,在手搭上扶手的那一刻,忽然开口,“你不想知道你被遗弃的真相嘛?”董二三身子一僵,沉默半天。摇头,“不想。昨日如何,都已死。今日挣扎,也是休了。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我被遗弃的事实。既然事已至此,我又何必纠结于过去的事呢”董二三一向是缺乏好奇心又永远向前看的人。
海赫格嗯了声,轻轻开‘门’,道了晚安,就离开了。从司徒静儿那里问出来的那个人名,在海赫格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谁了。既然知道是谁,那就没有说必要了。王洋的一系列动作,已经让他的妻子起疑了。这才找到了董二三。但因为帝都离的太远,又不是他们可以伸手随便询问的地方,就在孩子的比赛中,开口问了一句。
司徒家和董家的关系,不是秘密。王洋的妻子。到底冲动自负了些。而这个王苗苗,书房里静下来,只有钟摆的声音,董二三叹口气,走到酒柜这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这本是装饰用的。但是酒也是从酒窖里拿来的好酒,董二三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喝酒了。端着酒杯。关上灯,默默坐在窗边,远处是万家灯火,和天上的银河连成一边,恍惚的。分不出哪里是天边,哪里是人间
董二三以前在很小的时候。刚刚进孤儿院的时候,曾幻想过,她是个和家人走散的孩子,因为身边的阿姨们,是这么猜测的。那位方阿姨,更是细心的照顾着她,安慰她,告诉她会有人来找她,来接她。那时,她不识字,不知道自己被遗弃了,更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么一条被遗弃的证明手绢。后来大了,以为那些阿姨,包括方阿姨,大概都是因为想对找她来的家人要好处,才那么细心照顾她的。
现在想想,那条手绢上,用‘毛’笔写的那么清楚,“请好心人收养这个孩子。”又有谁会不知道,她被遗弃了呢?那些阿姨那么说,不过是在安抚她罢了。董二三抿下一口酒,她以为那个手绢上的字,是遗弃她的人——她母亲写的,而海赫格那句话一说,很可能不是她曾经的猜想,或者说,她很肯定的猜想,是王洋始‘乱’终弃,而生母想过正常的日子,那么,她这个‘私’生‘女’,就是多余的了。
多余的董二三又抿下一口酒,现在,真相,才是多余的。这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无数的悲欢离合,如果一切的的悲喜,都有一个所谓的真相,那么被这些悲喜所折磨过的人,到底是因为了什么,而在折磨自己呢?如果她当初不是被抛弃的,那么,这近半个世纪来的生活,两次了,又算什么呢?都是一场笑话?那未免太冷了一点也太难笑了一点
难道说,在她第二次站在那个被遗弃的最开始的路口,如果她往另一个方向奔跑,是不是遇见的,就不会又是方阿姨了?是不是就不会被董丞在垃圾堆捡到,不会被带到这里来了?不会有两个爸爸,也不会有这么的爷爷‘奶’‘奶’了?什么都将不会有。有的,是另一种,她永远不知道的可能。而这种可能,就算灿烂,就算美丽,也不会是她想要的了。就算那里,会有她的生母。
过去造就现在,也造就了她。她一直都是她自己。没有真相,没有重来,没有可能的,自己。董二三一口灌下剩下的红酒,那虚幻又脆弱的记忆中的秋千啊,就这样,结束吧
时间倒退。回到自己书房里的海赫格。他看着手里的照片和报告书,一张张的,投进了碎纸机里。在碎纸机的声音中,海赫格脑子里闪过报告书上的文字
“被夜寒丈夫,风清偷偷抱走,然后用把一只剁里尾巴的小猴子,和废弃的竹屋,一起烧毁,制造了夜寒‘私’生‘女’被烧身亡的假象。夜寒悲痛半年之后,和风清结婚,生活至今。育有三‘女’儿子,始终不明真相。风清抱走的夜寒之‘女’,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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