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珏双眸巴巴的盯着顾影阑,但他还未说话,殿内奉上的满桌珍馐所散发出来的香味,早已令他几日未曾入食的腹部咕咕作响。
宫珏:“……”
小孩儿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哪怕满脸淤痕亦难掩其间羞意。
顾影阑很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行了,别磨蹭了。”顾影阑一把拎起小孩儿衣襟,不等他反应,小小的身子便已落座于餐桌上了。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餐桌上的那盘馨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的松子鲈鱼上,咕噜一声,默默咽了咽口水。
他正要对其伸出瘦弱的透着渴望的小手时,一道银筷的残影在他面前划落,啪得一声打在他手背上,其实不疼,但却足以制止他的小动作。
宫珏抬眸,顾影阑笑得桃花眸眯起,背后似乎有几条狐狸尾巴摇啊摇的,她白皙如葱玉的身指在他面前轻晃,便把那盘松子鲈鱼给端走了。
端走了……
然后一碗干净的泛着清香的看上去十分软糯的白米粥被端至他面前。
“宝宝,这一份才是你的哟。”顾影阑歪了歪头,眼中满是逗弄之意。
宫珏:“……”
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个女人是魔鬼吗?她饮泉露,吸甘醴,食佳脍珍馐,却只让阿珏喝……喝白粥!
“姐姐,对阿珏真好。”宫珏捧着面前的白粥,一脸感激地望向顾影阑,当然,如果把他对着辣子鸡,松子鱼的那丝如狼似虎的眼神收回来,就更有说服力了。
当然,一份白粥于宫珏而言当然已经算是求而不得的珍肴了。
他喝得很快,但不像宫宸域那个狗,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他是克制的,而且可以看出渗入骨子里的用餐礼仪。
但一碗白粥,一粒米也未剩,看来是真的饿狠了。
他甚至想把碗沿沾着的米汤舔个干净,但不知为何,他转了转有些甜意的舌尖,克制了那股冲动。
顾影阑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受过世族礼仪教导的孩子,甚至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了。
他喝粥时,勺碗绝不会发出清脆的响声,甚至连热粥入口的吞咽声亦是克制的。
世族化的教育,不会错的。
也因为这个细节,顾影阑再度对宫珏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宫宸域这个狗自个儿差得很糟心,他不可能教导孩子守礼识礼。
那他的母亲,大皇子妃的婢女?
顾影阑绝没有鄙薄婢女之意,大皇子妃出身慕氏,天下十大世家之一,像这种大家族出来的婢女,礼仪这一块定不会差。
但问题就在于,这个孩子的礼节之中,不是奴仆式的谦卑恭敬,而是透着世家子的矜贵。
哪怕他在掖庭被人欺辱至此,他的身上,依旧还存有一份贵气,而非蝇营狗苟,卑微求存。
而这一点,也恰恰是与宫宸域最为不像的一点。
也许,她可以换种方式,再试一试他。
“姐姐,我……我能再要一碗么?饿——”尾音拖长,给人以撒娇的意味。
然而,顾影阑红唇微勾,“当然——不能!”她也学他,声音拖得长长的,语气却难掩戏谑与凉薄。
宫珏:“……”
果然,这个女人没有心。
白粥虽养胃,可对于孩童而言,多饮无益。
身为养身派的代表人,顾影阑深深的明白,适当饮食的重要性。
她可不能看着这孩子糟蹋自个儿的胃。
顾影阑停下银著,“杜若,撤了吧。”
宫珏直勾勾的眸光随着宫婢们轻盈的步伐移动着,他瘪了瘪嘴,快哭了。
顾影阑轻笑出声,但她并未理会小孩,径直走向桌案前,跪坐于地,杜若熟练地研墨,辅纸,润笔,奉于顾影阑。
她家小姐惫懒得紧,琴棋书画,虽都习过一二,却惟对书法一道喜之,每日都会练笔,今日若非小姐先前小憩一会儿,误了时辰,今儿早就该练上了!
不过,今夜,顾影阑练字,可绝非单纯的习字。她冲宫珏招了招手,笑得格处温柔,“你可识字?”
宫珏摇头,似是一脸茫然。
顾影阑只笑不语,在宣纸上端正地写下八个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不过,她在写中间一个洪字时,刻意少点了一笔。
“宝宝猜猜,姐姐写得是何呢?”顾影阑故意将他的视线引至了宣纸上。
一瞧,心中便有了底。
果然,宫珏是识字的,他的视线分明在那个洪字上多停留了一瞬。
当下,宣纸这东西,还是个稀罕物件,只有官宦权贵才勉强用得起,一位奴婢,会舍得或者说,出得起这样一份资金来让小孩习书么?
答案当然是——否。
宫宸域在说谎,小孩心里也藏了事儿。
“姐姐,好厉害!我……我可以跟你学吗?”正在卖萌的小宫珏尚不知自己的马甲,差点儿丢了个干净!
顾影阑眉梢轻挑,捏了捏小孩瘦小的脸颊,可惜,手感不好,还得养几个月。
“习字很辛苦的,宝宝真的要学么?”顾影阑难得正经的,平视孩童的眼眸。
“当然。”他的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如狼一般的野望。
顾影阑不讨厌野心,但她还是会喟叹,对于小孩而言,过早的成熟,未必是件益事。
“好,我教你。”烛影随凉风轻漾,可一大一小交叠的影子上,她与他的手紧紧交握,随指尖沙沙的笔触在宣纸上静静流淌。
窗外,一袭玄色墨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正是从永乐宫赶回的宫宸域,他已经在此寥落而立,驻足聆听,一双幽邃凤眸中满是让人读不透的复杂。
你以为,他是因自己的儿子与妻子相处融洽而感到欣悦吗?
大错特错!
他是嫉妒,嫉妒宫珏的好命,明明他已将这个男孩,打落云端,在泥潭里滚落数载。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能攀上天边的明月?
而自己的幼时,却只能瞧见满目黑暗,一地狼藉。
命运何其不公!
他更嫉妒,嫉妒这个男孩,居然能得到顾影阑那般柔软温和的笑意!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肆意鲜活。
温馨的画面刺痛了宫宸域心里最深处最不堪的地方,他攥紧指尖,努力克制着对男孩的杀意,迈步踏入了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