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计议停当,几人匆匆吃过东西,就着羊皮袋子喝过些清水,便决然北上。()
狄仁杰眼睁睁看着那驭马人焦天与胡芸同骑枣红马,胡之渔却上了铁牛所骑的黑马,不由无奈叹一口气。他心里明白,就算他们都是两人合骑,在驭马人手里,这两匹马还是要将自己远远落在后面。
看着铁牛得意地冲自己一个鬼脸,狄仁杰更是无语……合着弄来弄去,自己就是北上京城的路上最后那只蜗牛了。跟胡飞萤跟丢了,这跟胡之渔只怕又将是要跟丢了……流年不利啊!
过了渡口,那两匹马风驰电掣般转眼就没了踪迹。狄仁杰凝望着北边的天空,摇一摇头叹息着自言自语道:“李兄……你的情形如何了啊……”
河东王弑君,自立前一定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异己势力。()眼下的京城之内,只怕已是天翻地覆了。这李沐所在的穆国公府,能不能在这一场政变之中不被卷涉太多保一族平安,是狄仁杰目前极为关切的一件大事。
想一想这李兄冷酷非人的杀人手段,深不可测的内功武技,加上不知哪里造就成的心机城府。一旦这穆国公府如果也跟这西陵山庄一样,被夷为平地的话……狄仁杰忽而在灿烂的阳光下打了一个寒噤,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是在替李兄担忧,还是在替李兄可能做出的极端事情担忧……
狄仁杰的忧虑自然不是杞人忧天。
一派绚丽繁华的初夏长安城内,满街绿柳遮阴,街衢坊市内人声鼎沸,依然是一种熙熙攘攘的大都城气派。只不过灿灿的阳光,照的亮平民小百姓的蜗居狭院,却照不透大理寺监狱阴森的石墙建筑。(斩天成圣)
大理寺是大唐的中央审判机关,负责审理中央百官犯罪及京师徒刑以上案件。又因大理寺审判一般采取直接面审的形式,因此大唐沿袭南北朝以来传统,设大理寺狱,作为拘押人犯的场所。作为中央监狱,大理寺狱主要关押诸司犯罪的官吏和京城地区重要案犯。
此时大理寺狱内比较僻静的一处,一列单排几间石室。这里较别处略略洁净,那种常年不见阳光而滋生出的阴森臭气也相对少一些。即便如此,依旧令人从脚底感到一种难耐的寒凉气息,
一间石室内,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看着对面背对自己面墙而坐的一个人。那人一身血迹斑斑的囚衣,却是遮不住身形的魁伟之态。()
盯着这人挺直的脊背,感受着这人无言的抵抗之意,这官服男子终于忍不住,冷冷道:“李公何必如此执迷不悟?铁证如山,你有什么好抵赖的?只要你招了,大理寺绝不会刻意为难你……”
“哼!”
那人冷冷哼了一声,却依旧保持沉默。
“也罢……请令公子来劝你吧……这是最后一步,望李公体谅下官苦心。”这官员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之色,一甩衣袍已是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出石室,他大手一招,便有随从将一个身着囚服的年轻人带了进来。
不屑盯着这年轻人,他不阴不阳冷冷道:“李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年纪还轻,死了岂不可惜?好好劝你父亲,咬出一个同党,就对你们有一层好处……若是不然,哼,你懂!”
李涯脸色惨白,神色恍惚地听着,几近绝望的眼神中似乎已经接近崩溃。()听到这人说到那个“死”字,不由浑身一震,一把揪住那人的胳臂,急急叫道:“韩少卿……不要……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啊……”
那韩少卿一皱眉,身边随从早已将李涯拽开,一阵拳打脚踢道:“犯人不得无礼!”
这些随从下手又黑又毒,他们都是人精,眼见夔国公、穆国公这些原来的秦王旧属相继落马,谁心里都明镜似的,这些人想翻身是绝没指望了……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些贵公子平日里颐指气使,不可一世。而今有机会教训这些落魄公子,这些小人物阴暗的心理也算是得到一种变态的满足。
这些人的拳脚似乎打醒了李涯,他也是武技在身,不同于一般浪荡子弟。在这些人的拳脚之下,他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要害。因此尽管这些人下手很黑,看起来他的囚服一片脏污狼狈,但是他本人并没受太多的内伤。
可是就这一顿拳脚,李涯已是从恍惚中回到了眼前残酷的现实中来,眼光一下子变得异常镇定冷漠。
看着被众人揪起来的李涯异样的眼光,这韩少卿先是一怔,接着冷喝一声道:“不得对犯人如此!李涯,你可以进去了……听着,是死是活,全看你如何劝说!”
李涯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任由那些兵勇打开石室的门将自己推到里面。
听着铁门在自己身后“哐啷——”一声重重关住,他的眼光才猛地一跳,向那边面壁而坐的自己父亲望去。
李涯看着李孝常的背影,慢慢跪下,不言声叩下头去。额头撞在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动。
李孝常头也不回,平静道:“看来你是知错了!”
李涯眼光一震,嘴角抽动两下,嘶声道:“孩儿……也是为了咱们家……”他说了这句,便再也说不下去。嘴角抽搐越来越剧烈,他的表情似哭又像是在笑。极度的痛怒交加之情,显然在冲击着他努力控制绷紧的神经。
怎么会料到自己竟落到这一步!
昨日还以为福星高照,与夔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在一个河东王那边亲信的授意下,领命去六尘寺替河东王办一件事。那人说是河东王那边鹤堂的事情,因在京城之内,太子眼线众多,河东王这边势力与鹤堂这类暗组织接触,就行动不便,因此要遣亲信暗中完成。
天下谁不知河东王权高势大?谁不上赶着趁热灶?就为自己仕途前程,也总是要搏上一搏。
因此对于父亲李孝常历来刻意疏离朝政,自己本就十分不满。况且太子这边,并没对穆国公府更多的笼络,自己几次试探,在太子这边并没寻到可靠的门路。
可是河东王这边不同,他求贤若渴,对自己极为看重。即便河东王只是一个王,那也是大权在握的王。有了这个靠山,还怕仕途上输给那些春风得意的贵家子弟?想到这里,李涯抽搐的嘴角上竟忽而浮出明显的讥讽笑意。这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竟是忍不住,忽而就跪在地上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