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光线一暗,那人已放下车帷。车内无人,也没有人再探看,只能听到车外仆从催马的鞭声与车轮马蹄杂沓的声音。
车子的速度似乎一下子又快了许多,车厢内明显感到更加颠簸摇晃。
李沐睁开眼睛,打量了这车厢一眼。
桐油过的厢蓬,上面绘着花鸟图案。坐榻上铺着青绸的坐垫,甚至在一个角落里还挂着一个精巧的兽头香笼。
这家人,估摸着来头还算可以。
只是这是哪个时空?什么年代?
记忆中所学的历史知识,除了残存的几个历史名人还有印象外,其他早就被自己的大脑丢掉了。
懂历史对自己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二十二世纪的人生中,训练,任务,血腥屠戮,以最低的代价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才是自己的一切。
绝不会允许所谓“无用”的信息占据自己的大脑空间。因为这些东西,在每次出任务时,对于生存的渴望并机会,并没有半点助益。
自己关注的,就是现实。或者说,就是眼前的行动与下一步的行动。
这里不管是哪个时空,都一样,反正哪朝哪代对自己而言,都是极不熟悉的时空。但是身主的身份还有家族环境是必须弄清楚的。只有搞清楚这些,才能确定之后行事的方向。
“蠢货!废物!”想到这里,李沐心里忍不住暗骂了这个新得的身体。
后脑隐隐传来的疼痛,以及草地上断裂开的树棍,还有这下人吞吞吐吐的话语,几乎可以推测到之前的身主是发生了什么事。
杀手不是卫道者,自己其实并不在乎之前那人的人品究竟怎样,惟一使他恼火的,是这个身体的实战价值,无限接近于零。
偷鸡不成蚀把米,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还遭了暗棍一击,可想而知是个如何浪荡又体弱的纨绔子弟。又加上刚才能量脉冲在经络间运行捡查之后,对自己目前的身体情况是极为失望。
经络阻塞,气力涣散,肌腱无力,不用说比较以前的身体,就单单比普通做力气活的男人,都差上许多。
如果勉强说穿越后有甚么好处,就是现在这个躯壳上,没有令人心悸的血腥气。因为长年的生死一线,不管是自己身上的还是别人身上的,各类血腥气所带来的杀意,往往在距自己十几米外的地方都能感觉到。
如今有这样的躯壳作为自己的灵魂在这个时空的栖息之处,也许是种极好的暂时伪装。
这个身主的家族,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李沐的嘴角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无论如何,应该能很快进入角色的……随即放心的闭上眼睛,在长舒一口气后,沉沉睡去。
毕竟,现在这幅身躯比及前世,虚弱到了一种极致。就连刚才的脉冲探察,都几乎承受不住。因此在一身冷汗之后,体内感觉更加虚飘无力。
看来在自己这新的身体还没得到进一步训练之前,一些必要的戏码还要暂时敷衍一下。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车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李沐醒了过来,且听车外传来的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应该是进了城。
又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车马终于顿住。
昏迷的戏其实最好演,连表情都不用,李沐手脚舒展,坦然闭目躺着,任由众人紧张的将自己抬来抬去。
这家庭院似乎很大,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光线数次忽明忽暗,似乎经过了很多长廊厅堂。最后只觉光线一暗,自己已被放在了床上。
听到众人忙乱的动静,又仔细辨听了一下屋内各人的声音。还没来及细想,便听一个女人带着哭嗓扑到自己身边。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这女人几乎就在自己耳边连哭带喊。女人头上发油的味道直钻进鼻孔,李沐被这种香味熏得几乎要窒息了。
这是身主的母亲?
此时听到有旁人过来劝道:“夫人切莫忧心,二公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御医只怕片刻就来!”
这人说完,旁人也都跟着劝慰。言语中都是小心翼翼,似乎是极为惧怕这身主的母亲。
只听这女人狠啐了一口,边嚎哭就边厉声骂道:“都是你们这些起子小妇!平日里尽挑拨老爷。沐儿若不是怕了他爹爹,又岂会成天在外晃荡?!如此想来,准是有人盼着咱们娘儿俩早死!,好叫你们称代王!我再实话的说,妄想!咱娘俩若有何不幸,我娘家兄弟准会把这府拆了!黑心眼的一个个都跑不了!”
她这样夹七参八的话一骂完,满屋子的仆从顿时鸦雀无声。
李沐心里一阵好笑,这女人,也忒糊涂了,什么没脑的话只管往外放。
不过她这通哭骂,让他知道一个信息。看来之前那人的名字中也有个沐字,却不知是哪个沐,和自己的名字差是不差。
另外,这位自己以后要称为娘亲的女人,大致的素质也感觉到一些,是个跋扈飞扬却没啥头脑的正妻。她的娘家势力应该很是雄厚,所以在这府里可谓有恃无恐。
看来,如今自己的身份还算凑合,是嫡子,有个势力超强的娘舅集团背景。
想到这里,李沐心里对自己身处的情况,终于有了一点儿的满意。凡是对生存有利的条件,都是该竭力争取的东西。若是这些优势是已经具备的条件,那显然会省却很多气力。
屋内众人突然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便听到异口同声的道:“老爷万福!”
又听到身边的女人鼻孔里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道:“爷是在哪儿绊住了吗?沐儿都昏过去了……爷这早晚才来!”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过来,这脚步声听起来稳健从容,似乎儿子的意外病情,也不能让这位父亲关切惊慌。
李沐这时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应该是这男人俯下身子在仔细审视自己。
左手在被子中暗暗触动环扣的开关,强烈的脉冲顿时又激出一身冷汗——没有一头大汗,这戏就不够分量。
“一头汗……快传御医进来!”一个浑厚的男音沉声说道。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过,接着一人恭敬道:“殿中侍御医宋冰给穆国公见礼!”
穆国公……李沐心里一动,原来自己这身主的父亲是什么穆国公。尽管弄不清穆国公到底是什么地位,但听起来名头很响的意思。
说着,宋御医已是趋步近床来,轻轻扶过李沐手腕,搭上一指。
把完脉,又反转李沐的身子看了看脑后的血包,沉吟片刻,问道:“令公子被人击过头部?”
穆国公沉声道:“正如先生所见,方才听下人言及此事……小儿那时突然昏倒,是不是倒下时磕到了?”
宋御医忙回道:“回国公爷话……令郎脉象沉稳,身体应无大恙。只是头上血包,要几日才能消去。小人这就开个化淤健体的方子,先令公子服用如何?”说着,御医已是立了起来。
御医走了,谁还能配合自己演戏?
主意既定,李沐便缓缓睁开眼睛,用最为茫然的眼神呆呆地盯着床帐顶道:“这是哪里……我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李沐满脸的茫然神色,这御医连忙问了几句,却是当然的一问三不知。
沉吟片刻之后,御医果然分析道:“令公子头部遭重击,脑内淤血只怕累及神智,暂且忘记了一些事情……”
“这可如何是好?我苦命的……”身旁那女人不等御医说完,已是哭了起来。
这女人一哭,那御医忙忙又道:“不过按卑职看来,令公子头上血包已开始消退,约莫待得包内淤血化了,该当恢复先前的记忆……”
听他说到这里,李沐心里一笑,与自己期待的分析,果然分毫不差。
穆国公听完宋御医的一席话,干咳了一声,带着明显的不满道:“看来沐儿并无大碍,你哭什么!好生将养几日就好了……这个屋内太闷,你们先退下吧……”
这时那女人竟毫不迟疑的回道:“不行!我要守着沐儿。当年江儿病时,我也是寸步不离……他还是去了……”说着话音又带了哭腔,说完更是哽咽难语。
她话语的逻辑不由令李沐心中一哂:这女人上次寸步不离地守着,最终那位仁兄还是去了……如今这样守着自己,难道不怕有个一样的结果?
不过接下来就恐怖了,这女人走到李沐身边,俯下身看“儿子”时,却使李沐冷不防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尽管设想过古代会有不同的装束打扮,但自己还是被眼前这女人的满头珠翠的奢华程度惊怔了一下,然而更震撼的是这女子的妆容。
这女人大约五十左右的年纪,满脸却早已布满了褶子,面上的脂粉说多厚就有多厚,连带额上不知还贴的什么黄黄花花的,整个模样可谓惨不忍睹。
此时这女人抹了一把眼泪,李沐只觉得那粉似乎就要扑簌簌落下来。
如果说这还可以忍受的话,最不可忍受的是她一口一声的“儿啊——儿啊——”的叫着,那抽抽搭搭的泪涕随着她每一个喘气呼唤,在她的鼻孔处摇摇欲坠……
她本是俯下身看李沐,而她的鼻孔,就在李沐的脸上方。李沐不能动,更不敢动,生怕自己多动一动,这女人连眼泪带鼻涕就都趴到自己身上。
前世历经血火拼杀,面对任何险恶情况都平淡若常的李沐,毫无心理准备的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竟然瞬间明白了毛骨悚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