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驿站里的小姑娘。
“姐姐，还没来吗？”两道浓眉紧紧皱着的少年很焦急。
跟少年长得有些相似的少女叱了他一声，“急什么？雨这么大，应该是路上耽搁了。”
“姐姐！你看那里？是不是蒙家的马车？”少年惊喜。
少女眯眼细细一看，点头，“没错，你下去吩咐，我去等她。”
话落，驿站楼里的两个人便兵分两路了。
因为路上的雨实在是太大了，不得已，康妈妈只能叫人停了行程，在城外驿站里休息一晚。
此时的驿站是意外的热闹，看来这场大雨阻了不少人的路程。
“大小姐，奴婢扶您下来。”一路上康妈妈对着蒙砚，表面上是越来越尊敬周到了。
原本还以为是无盐村姑一个，谁知相貌气质都是说不完的好，而且，她还有一个能求来圣旨的、足以与蒙家比肩同坐的外家，康妈妈这时候不表现好点，还等什么时候。
蒙砚看着她那健壮结实的身材，再听着外头的热闹声，她没有立刻下马车，而是就着小语掀开的帘子朝外看了眼。
这一眼，就足以叫无意间看见她的人心神惊震，她的小半张侧面都能让这普通帘子变得昂贵起来，带着隐隐神秘感。
蒙砚看着帘外风景，她很满意。因为康妈妈扶她下马的角度找得好，这前左右方的，并没有人能看见帘子下的蒙砚，那能看见的，也只有多拐几步，伸着脖子探着脑袋的有心人罢了。
不过别说，也许还真有一个有心人。
蒙砚伸手搭过去，让康妈妈扶着，顺着丫鬟拿好的板凳，利落地踩着下去了。
一下马车，面前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虽然华国民风开放，闺阁女子上街并没有从前的帷帽那一说，但这里是驿站，而且人还那么多，鱼龙混杂的，还是小心些为好。
蒙砚拿着兔毛披风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她的头很小，被那毛绒绒的帽子挡得严严实实，当她低着头时，旁人连她的脸都完全看不见。
“大小姐，请稍等，奴婢去去就来。”康妈妈让丫鬟陪在蒙砚左右，自己快步进了驿站。
蒙砚知道她是去报蒙家的名头了，便带着丫鬟走进驿站里。
驿站内的确有不少人，站着坐着的，大部分都是面上带着雨点。
每一个人都很忙，没有人去注意厅里多了一个千金小姐。
“小姐，只取到一间上房，今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康妈妈快步走了回来。
蒙砚抬头看她，等待下文。
康妈妈就着她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小姐别担心，两个小厮就睡马车上了，我和这两个丫头在屋里坐一晚上就好了，实在不成，最多拿了马车里的被子，在地上睡。”
蒙砚点点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拿大眼睛瞧着康妈妈。
康妈妈心里明白，赶紧挥挥手带着蒙砚上了楼，往楼上房间里去。
她是听过蒙砚的声音的，那把小嗓子，仅是一个音节就能叫人软了骨头，这里如今这么乱，她们也就带着两个小厮，哪敢不注意。
康妈妈关上房门时，对蒙砚的感观更上了一个层次，沉静有主见。想想那个崭新的墓碑，看来这次回去，蒙府里要热闹了。
楼下厅里，还是热闹的，不过，有几个人在楼梯口-交头接耳的。
“刚刚那个……是谁家的小姐？”
“我去问问驿里的小子不就知道了。”
“你也……嘿嘿……”
果然，蒙砚不开口是对的。
就算是拿着披风将全身挡了个干净，连鞋面都没有露出来，都能叫人上了心思，若是开口，这里离京城还有那么大一段距离，该怎么应付呢？
等把房间收拾好后，康妈妈便带着小语去马车里交代小厮，留下比较机灵的小云照顾蒙砚。
“小姐，热水来了，你要清洗一下吗？”小云拿着一盆温水，边上搭着干净的帕子。
蒙砚点头，就接过了她手里的帕子，本来习惯性地想自己洗，后来一想，自己手上的伤口才上了药，今时不比昨日，既然要做名副其实的嫡系大小姐，她便不能再无所谓地放任伤口不管了。
“你替我洗吧。”说着，蒙砚便坐在椅子上，让小云替她洁面。
小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动作着，仿佛昨天那个还在马车上说风凉话的小丫鬟早就消失了。
这一路下来，小云一见康妈妈突然就对大小姐那么好，便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她照着康妈妈那样做就好了。
康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吃过的饭都比她的岁数还要多好几轮，一定不会错的。
正胡思乱想着，因女孩子的特性，小云忍不住开始比较，到底是大小姐好看，还是二小姐好看呢？
若是比眼睛，那必定是大小姐，她可从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亮的眼睛。
若是比鼻子，那就是二小姐了，因为二小姐的鼻子生得可俊俏了，直如山药，头似桃心。
若是比嘴巴，那大概是大小姐吧，因为小云觉得樱桃小嘴才好看。
这样一项一项比下来，蒙砚竟是压倒性的胜利！
小云心理活动不断，连蒙砚已经洗好了，抬眼看她了，她都没发现。
寂静屋里响起突兀的一句：“想什么呢？”
“啊？！”小云的道行可不如康妈妈，立刻就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扔了手里的帕子。
“大大大小姐……”小云看着那双比她两只眼睛加起来都要大的眼睛，心里一凉，膝盖一软，跪下了。
“你跪着干什么？难道在心里说我坏话？”蒙砚低头瞧着她。
“没有！奴婢不敢！奴婢是在心里说着大小姐好看，特别好看，比二小姐还好看。”小云才十二岁，经不起吓唬，立刻就全招了。
蒙砚笑得跟花开了似的，“那你怕什么，你夸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奴婢……奴婢……”小云下意识地觉得蒙砚这是怒极反笑，更害怕了，而且，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要是大小姐告诉二小姐的话……
“小云你做什么呢？”康妈妈带着小语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床被子。
“妈妈……”小云这下傻眼了，她觉得自己这下完了。
“我的帕子掉在了椅子下，小云正替我捡起来呢。”蒙砚起身道。
小云低头一看，果然自己面前有一片帕子，赶紧伸手捡了起来，接着急忙说道：“对对对，我替小姐捡帕子呢。”
康妈妈并不信，可大小姐都这么说了，她是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先点头过去，之后再找时机去问问小云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驿站今日人多，待到戌时一刻才一起将饭菜送上来，你是要先休息会儿还是……”康妈妈放下被子，走去问道。
“我想休息会儿。那里有一个榻子，康妈妈晚上睡那里吧，下雨天别睡地上，对筋骨不好。”蒙砚自己解开了外衫，放了头发，便躺进了被窝里，动作一气呵成。
“好好好，谢谢大小姐关心。”康妈妈替蒙砚放了床帘，便转身带着小云和小语去了外间。
待到人都走了，面对墙壁的蒙砚才侧身躺平，睁着一双大眼睛，她的眼睛实在是太大了，总让人担心她这么瞪着眼，会不会让灰尘啊，飞虫啊什么的掉了进去。
十五年了，她终于要回到蒙家了么？感觉还是在昨日一样。
昨日，殷素娘还亲自下厨，让蒙砚大饱口福。平日里，蒙砚是没有这样的福分的。
跟殷素娘在一起的十二年，是蒙砚自认为最恐怖的十二年。
边塘村往外十里便是鱼儿镇，镇上有一处黄姓富贵人家，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在蒙砚七岁的时候，殷素娘把她卖到了那里，拿着一贯铜钱就毫不留恋的走了，任凭蒙砚如何哭喊，殷素娘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黄府里每个月都有被活活打死的小丫鬟，只需一根绳子，一块石头，就可以随便扔到后院的井里。
蒙砚在那里待了两年，等到殷素娘来接她的时候，蒙砚那种七岁之前一直胆小怯懦的表情全然不在了，她站在烧毁的黄府大门前，笑的天真无邪，大咧咧地朝殷素娘喊，“阿娘。”
十五年了啊……
蒙砚的手不知不觉地从被窝里伸了出去，紧接着，忽然就狠狠地抓在墙壁上，她并没有留指甲，就是有一点，也在今天早上全数断干净了。但她那只看似柔弱无骨的小手，竟然能在一瞬间就把墙壁抠出五个漏着墙灰的小坑来，虽然并不深，但对于一个娇弱的女孩子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接着，蒙砚便闭眼睡去了。
这大小姐睡着的时候，更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连表面上是进来叫醒她的康妈妈都忍不住看呆了。
蒙砚长得实在是太像当年的原大夫人了，那鼻子嘴巴就是一个人变化出来的，只除了那双眼睛。
这双大眼睛倒是跟蒙大夫人的贴身侍女殷素娘很像，想当年，谁不知道殷素娘的名字，虽然只是一个侍女，却比千金小姐更加千金，听说殷太公本来要收她为义女，可她不肯，硬是要跟在殷太公的小女儿身边，然后还陪嫁到了蒙府，最后还……
“康妈妈，想什么呢？”蒙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她。
又是这句话，从见到蒙砚的那刻起，这句话就没有停过。
康妈妈没有及时回话，只是看着蒙砚的脸，她的小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在悄声说，‘现在转移阵营还来得及。’
半晌。
“大小姐，饭菜端上来了，快些趁热吃吧。”康妈妈说。
“好。”蒙砚又是那样天真无邪的朝她笑。
这笑脸让康妈妈不禁觉得自己是否多心了，心机城府谁没有？可她怎么就会觉着这刚到十五岁的姑娘总有点可怕呢……
用饭时，康妈妈一直站在后面替蒙砚布菜，从而估计着蒙砚的口味。
可谁知，蒙砚生冷不忌，并不挑食。
何止不挑，连大多数小姐们都讨厌的葱花蒜沫，蒙砚都吃得面不改色。
只看蒙砚的动作表情，康妈妈这老人精都分不出她到底是喜欢哪道菜。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小云小语，一会儿过来唱曲儿给我听。”蒙砚放下碗筷，心里有鬼的小云赶紧递上漱口的茶杯，还有擦嘴擦手的热帕子。
那殷勤程度，不明所以的小语都被吓着了，赶紧也有样学样的上去伺候，生怕落后。
蒙砚就坐在厅里闲着，因此康妈妈三人吃饭时都不敢说话，只静静地贯彻食不言。
坐得无聊时，蒙砚就眼都不眨地盯着她们三人吃饭，更把她们三人吓得不行。
蒙砚看着她们战战兢兢的反应，心里乐了，没想到蒙府派来接她的人竟然会这么有趣，既不精明，又不蠢笨，既不嚣张跋扈，又不畏缩怯懦，想必这两个丫鬟都是没仔细调-教过的吧，再加两个没存在感的小厮和一个没有立场的康妈妈。
蒙府也太瞧不起她了。
蒙砚想着，突然，她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脸上突然就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肆无忌惮，上下两排牙都露了出来。
康妈妈把视线放菜上，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她还真没见过哪家小姐是这么笑的，太不端庄了。
“康妈妈，外面有客人来了。”蒙砚等康妈妈放下碗筷后，就开口提醒。
康妈妈一惊，她们一路上又没有大张旗鼓的，而且为了给下马威，表示对蒙砚的轻视，她们的马车连蒙府的标志都没带着，怎么会有客人来呢？
再转念一想，康妈妈明白了。
只不过不知是谁派来的人，若是自己的主子，那倒没事，若是别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