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梁浅一行人回城时,天已经暗了。
马车在昨晚上几个人会和的地方停下。
苏梁浅抬头,看着眼前不大但收拾干净的大门,很有特色的没有挂匾额,也没有贴对联倒福,完全看不出过年该有的气氛。
她侧身看向身侧站着的谢云弈,问:“你的?”
谢云弈点头,“你在苏府,我就在这里住,你若是有不便之处,可以让人上这里找我,我再将消息带给你。”
刚在庙里,谢云弈没说,是因为知道,苏梁浅那样的安排,有自己的思量。
“好。”
苏梁浅倒是没有扭捏拒绝,微笑着应承了下来。
谢云弈送来的两个丫鬟,影桐是每日在她身边,但秋灵会经常过来。
“今天的事,谢谢了,时间不早,我得回去了。”
进城时,天还是暗的,现在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盟友之间,相互帮助,无需言谢,将来我若有需要,也会向你开口。”
苏梁浅微笑,她一直都觉得,人有高低起伏,人生更是,但却觉得谢云弈不会。
他说这样的话,更多的只是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
“这是自然,就算是杀人放火,到时候也义不容辞!”
谢云弈注视着苏梁浅,目光都是暖柔的光,上前两步,抬手,苏梁浅下意识的避开,谢云弈再又往前两步,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发髻整好,“你也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苏梁浅看着谢云弈,想说些什么,目光触及他身后站着的季无羡和疾风,又将话吞回了肚子,转身离去。
季无羡见苏梁浅离开,上前两步,走到谢云弈的身侧,和他一起,目送苏梁浅离开,颇有些为两人的进展犯愁,他忽然想到什么,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我忘问她,是怎么让那么细的金针入体了,公子,你看到她怎么做的?”
下次有机会,他一定要亲眼看看。
一直到苏梁浅的背影到拐角的位置,消失不见,谢云弈才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季无羡身上时,还有残留着的温情缱绻。
季无羡被谢云弈那双一贯没有波澜的眼眸,里面暗藏着的深情温柔吓到。
每和苏梁浅见一面,他家公子对苏梁浅的情就好像重一分,而现在仿佛深陷其中,都要不能自拔了。
他们是希望公子能早点找个少夫人,生个小少主,但这样的深情,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毕竟,苏梁浅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对谢云弈不痴迷,更不会以他为天。
认识相处的这不短不长的时间,苏梁浅做的每一件事,她的目的,他倒是能看出来,但她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他却完全猜不透。
季无羡又开始犯愁了,这一次,不是为苏梁浅对谢云弈的付出无动于衷,而是,如果苏梁浅最终想要的结果,和整个谢家相悖——
“说了,你便会了吗?”
季无羡听了谢云弈的回答,从思绪中抽离,他并没有表达自己的担忧,一副被打击受伤的样子,“在这方面,我可是很有天赋的。”
谢云弈没说话,但那眼神,让季无羡备受打击,更加受伤。
好吧,这确实不是就算有天赋,也能速成的技能。
“今后不许再那样说她。”
“什么?”
这话题转的有些快,季无羡一下没明白过来谢云弈说的。
谢云弈看向季无羡,又仿佛还是注视着苏梁浅离去的方向,“整天想的都是杀人越货,勾心斗角的勾当,不要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
季无羡觉得自己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啊?我这话,并没有恶意。”他甚至是带着夸赞的意思的,而且他也没看出苏梁浅有因此不高兴介怀啊。
“我们是盟友,她亦视你为朋友,没人会愿意朋友这样看待自己。”
谢云弈直视疑惑的季无羡,不容商议的认真。
“没谁天生喜欢杀人,喜欢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一定是经历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痛苦,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想做的事情,必然有自己的原因,她要对付和杀的人,也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不管是恶意还是善意,我今后都不希望听到这样的话。”
季无羡看着比下命令还正经的谢云弈,觉得他简直是中了苏梁浅的毒,魔怔了。
他想要嗤之以鼻时,但看到谢云弈似感同身受的样,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闷闷的应道:“知道了。公子,你就放心吧,苏妹妹心志坚定,我的话,影响不了他。”
他家公子,这容貌,这气度,尤其是那体贴入微的温柔攻势,都能无动于衷的女人,怎么可能受他的三两句话影响。
谢云弈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解释,“你记住照做就行了。”
季无羡忍不住追问,“公子,若是有一日,她要做的事,会损害整个谢家的利益,公子当如何?”
进门的谢云弈,停下脚步,季无羡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谢云弈,内心产生了许久未有的怵怕,却还是继续道:“苏妹妹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哪怕是数倍强于她的敌人,依旧难逃算计,公子如果是和她对上,手下留情,未必能有胜算。”
疾风这时候上前,扯了扯谢云弈的衣袖,谢云弈侧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头看向季无羡,“若我们真心助她,她不会做太过让我们为难的事。”
谢云弈口气笃定,“她若成了谢家的少主夫人,自能行使自己的权利,让谢家为她所用,但谢家绝不会丧于我手,有我和她联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说的那一日,根本就不会来,还是说,你想我和她为敌?”
谢云弈最开始将玉佩送给苏梁浅,就是看中她的能力魄力。
他是谢家的少主,自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哪怕再喜欢她,也不会让有千年之久的谢家,为儿女情长葬送。
现在不会,以后亦然。
他更自信,内心柔软,重情重义的苏梁浅,不会让他为难。
季无羡觉得自己被谢云弈的话搞糊涂了,让谢家为苏梁浅所用,这算是实力宠妻吗?他以前可从来没说过少主夫人有这么大的权限!
若真如此,以苏梁浅的手段,她要想的话,想覆灭谢家,也不是太难的事,但公子又保证不会让谢家丧于他之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季无羡想了半天,也没理清楚,懒得去烦。
苏妹妹虽然心狠手辣了些,但确是实打实的重情义的人,公子有句话说的对,有他和苏梁浅联手,确实没几件解决不了的事。
和苏梁浅为敌,季无羡晃了晃,还是算了吧,他不想遭殃!
“公子,您说,京城是不是很快就能有热闹可看了?”
季无羡凑了上去,继续自己的八卦。
这次,苏梁浅明着针对的是萧家,暗地里牵扯的却是皇子夺嫡。
京城,尤其是朝堂,肯定会有一番动荡。
季无羡表示很高兴,他最喜欢热闹了。
****
苏梁浅穿着影桐的衣裳,像昨晚一样,进了苏府。
夜色深浓,夜风更凉,再加上是大年初一,比平时更安静些。
一路无人。
苏梁浅的琉浅苑要从苏倾楣的倾荣院一侧经过,萧燕当初这样安排,还考虑到了让她们姐妹好好培养感情,结果却不尽人意。
苏梁浅从倾荣院的墙角路过,看到苏克明从里面走了出来,紧接着就是苏倾楣,随后是萧燕和苏泽恺。
几个人皆是满脸红光,似乎都还喝了点酒,兴致都挺高,尤其是萧燕,脊背挺直,春风得意的,苏泽恺看着心情也不错,苏倾楣则微垂着眼睑,一如以往的温静端庄。
“李嬷嬷还继续呆在你身边,至于你祖母那边,我会解释说服她的。”
“父亲和祖母好好说,她近来身体欠佳,您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她若还是不同意就算了。”
苏克明似安慰般的拍了拍苏倾楣的肩,温声道:“你一直都是她最疼爱看重的孙女儿,她现在对你姐姐,就是愧疚,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姐姐的一切,你若是想要,将来都会是你的,父亲的态度,你还不知道吗?你现在就是身份太低,若你是萧家的女儿就好了。”
苏克明叹了口气,苏倾楣却急了,“楣儿能做您的女儿,有您这样疼爱我为我筹谋的父亲,是楣儿几世修来的福气,您说这样的话,不是叫我伤心吗?我相信父亲,定能步步高升,干出一番功绩!”
苏克明被苏倾楣后面的几句话,煽起了斗志,“不愧是我的好女儿!”甚得他心。
“还有恺儿,今年科举,恺儿必定会中举,为老爷争光,他们兄妹齐心,相互帮衬老爷,苏家的荣耀,还在后头呢。”
苏克明开怀而笑,向苏倾楣保证李嬷嬷之事,对萧燕更是温柔。
几个人说话并无刻意避讳,声音并不小,夜里极是安静,苏梁浅背靠着墙,他们的对话,几乎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她的耳朵。
她的一切,苏倾楣想要,最后都会是苏倾楣的,还真是她的好父亲啊。
步步高升,光宗耀祖,几个人倒是会做梦,除非时光倒流,回到上辈子。
这辈子,休想!
苏克明和萧燕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开,看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就知道苏克明晚上是宿在笙辉苑了。
孝子?还真是可笑!
苏倾楣送苏克明萧燕他们力气,脸上挂着的笑,渐渐沉了下来,她转过身,看到一道人影晃过,看衣着扮相,她判断是影桐,但最开始的一刹那,她险些以为是苏梁浅。
她们两个的身形,还真像。
苏梁浅回到琉浅苑后,直接进了屋。
屋子里守着的秋灵听到门帘被掀开的声响,很快回头,周身的戒备姿态,在看到苏梁浅那一瞬时,松了下来。
“小姐!”
她压低的声音,透着兴奋。
床上影桐绷着的身体,在听到秋灵的这一声叫唤后,也放松了下来,爬了起来。
昨晚苏梁浅离开后,有好几拨人进来找苏梁浅,秋灵疲于应付,影桐也是紧张不已。
虽然秋灵还准备了许多应对的借口,但再多几次,也容易让人生疑,尤其是桂嬷嬷。
苏梁浅看她们这样子,就知道白日里估计遭了罪,“你们辛苦了。”
五个字的简单安慰,让影桐秋灵就像被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又充满了干劲。
“小姐事情办好了吗?”
苏梁浅点头,将剑递还给影桐,自己伸手解开衣裳,秋灵上前帮忙,发现了苏梁浅衣服上面的血迹。
“小姐衣服上怎么有血?”
“碰上了找死的人,放心,我没事,同去的人,也都没有受伤,就是影桐的剑,可能脏了。”
“杀人的东西,本来就不干净。”
在影桐看来,剑就是用来杀人的,染了血,自然不可能算脏,你是发挥它的价值和使命。
“小姐放心,那剑能喝血,杀了人,还是干干净净的,小姐没发现吗?”
苏梁浅没接话,她觉得她们,可能没在同一个频道上。
“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杀了人,身上沾了血,又出了那么多汗,苏梁浅没有洁癖,但条件允许,她还是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的。
秋灵将苏梁浅脱下来的衣服递给影桐,诶了声,出去让人准备热水了。
影桐换上苏梁浅脱下来的衣裳,苏梁浅看着衣服上的血迹,她确实应该听谢云弈的,不然也不会脏了影桐的新衣裳,当初影桐收到这身新衣裳,可是很高兴的呢,都舍不得穿,她一定得给做两身新的。
琉浅苑现在的下人也不敢犯懒,备用的东西,都准备妥当的很。
苏梁浅刚要热水没多久,就有丫鬟陆陆续续的抬了进来。
桂嬷嬷在屋子里,本来该歇下的点,但因为挂念苏梁浅的身体,一直不能入睡,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见是苏梁浅说是要沐浴,快速穿上了衣裳,去找苏梁浅,和降香茯苓先后脚到的屋。
“小姐不是不舒服吗?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怎么沐浴,万一又受凉了怎么办?”
桂嬷嬷看着就穿着薄薄一层里衣的苏梁浅,关切又担心。
苏梁浅自然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略带着撒娇的解释道:“我在床上躺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您闻闻都臭了,哪还能睡得着?我先沐浴,换身干净舒爽的衣裳。”
“老奴真是越来越拿小姐没办法了。”
桂嬷嬷哪经得住苏梁浅这样的攻势,很快缴械投降,依了苏梁浅。
“我休息了一天,现在人舒服多了,完全没事了,嬷嬷您现在可以放心入睡了,我还想这几日去外祖母家呢,不会洗很久,让自己着凉不舒服的。”
苏梁浅将桂嬷嬷推到门口,桂嬷嬷见她的几个丫鬟都在,没有强留。
苏梁浅沐浴时,不是很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
她洗完澡,换了身衣裳出来,茯苓降香,影桐秋灵,个个都还在,没一个离开了。
降香最是殷勤,见苏梁浅出来,拿了干毛巾,给她擦拭头发,这时候秋灵贴心的送上了热茶。
“小姐,今天府里发生了件大事。”
降香给苏梁浅擦拭着头发,开口道。
苏梁浅喝着水,没接话。
茯苓继续道:“夫人的娘家舅老爷,被封侯了,永定侯。”
永定侯,倒是不错的封号。
算起来,萧镇海的这个永定侯,也熬了不少年了。
不过,从一个名不见惊传的小武将,到今日的永定侯,这速度,也是很快了。
“是昨晚皇上赏赐御菜下的圣旨,现在府里都传遍了,我本来白日里就想告诉小姐的,但秋灵一直拦着我,进都不让我进,桂嬷嬷也是。”
说到这里,降香有很重的怨气,脸色都是不快。
她和茯苓才是苏梁浅的一等丫鬟,一直跟在她在云州这么多年,经历了生死磨难,现在却被两个凭空冒出来的二等丫鬟抢了风头体面,最让降香郁闷的是,桂嬷嬷也站在秋灵一边,帮她说话,让她觉得自己更没地位。
“小姐身体不适,早上老夫人老爷那里拜早年都没去,她在休息,我自然要守着,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她。”
秋灵理直气壮,看不惯降香的她,怼的是毫不客气。
“小姐现在醒了,我不就没拦着,让你们都进来了吗?就这点事,什么时候说不成,现在也不迟啊。”
降香还要反驳,苏梁浅道:“这是我的意思。”
降香一口气憋在胸口,气的脸色铁青。
苏梁浅将茶杯放下,看着里面轻轻摇曳着的涟漪,不由想到自己在回来时,经过倾荣院时,看到的一幕。
她当时只以为,苏克明和那一家三口吃了饭,心情好,毕竟苏倾楣惯会哄人,没外人在,定然是能让苏克明心情舒畅,服服帖帖,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并非难事。
现在细细想来,苏克明的态度,殷勤的古怪,甚至带了讨好,他说的每句话,更藏着深意,句句暗示。
萧镇海有二子一女,嫡女是跛脚,自然无缘皇室,倒是苏倾楣这个外甥女才色两全,又有心计手段,萧镇海寄予了厚望,对苏倾楣比自己的女儿无异。
苏克明这是看着萧家得道,想要跟着鸡犬升天,但又不愿意放下身段,想让苏倾楣和萧燕帮着出力呢。
上辈子,这样的手段伎俩,在她面前,他可没少用,但苏倾楣——
除非是于她有益的事,不然她怎么会愿意做?但就她的目标来说,苏克明现在的身份,着实低了些,就算他不开口,萧镇海和苏倾楣,也会让他动一动。
但这一次,可没这么简单。
“夫人那边高兴坏了,晚上老爷在二小姐的院子里用饭,夫人和大少爷都在,这事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听说老爷明日就要去永定侯府呢,管家白天就开始准备贺礼了。”降香眉色忧忧。
她现在是苏梁浅跟前的丫鬟,萧燕对她只有仇,她心里自然是希望苏梁浅压着萧燕她们,而不是被她们压着。
“小姐是不是也要备份贺礼表表心意?”
降香内心期盼苏梁浅低个头,和萧燕握手言和,她也不至于跟着被打压。
“贺礼?”
苏梁浅勾着唇,乖巧的脸,带着些冷,有些邪邪坏坏的,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贺礼?她已经备了一份大礼送去了。
没想到皇上对萧镇海的赏赐这样快,快些好,不然功过相抵,反而还能安然逃过一劫。
这样大的封赏后,得知萧有望的事,似证据确凿但又证据不足,气恼的庆帝,只得按兵不动,这股帝王之怒,憋在胸口,必得发作。
封侯拜相,接下来的,未必就是享之不尽的恩宠荣华。
许是接连几天都没休息好,却没少折腾,苏梁浅这一觉,倒是睡得极好,睁开眼睛,用手指挑开纱帘,便见外面,暖暖阳光。
比平时晚了许多。
苏梁浅越想越觉得自己被毒蛇咬的那一下还挺直,不但拿下了苏老夫人,犯懒也有了理由,可以睡到自然醒。
这要是刚回来那会儿,她哪里敢让自己放松睡到这么晚,她若不醒,桂嬷嬷她们都得来催。
一夜好眠,又办成了一件大事,苏梁浅心情精神都极好,由身边的几个人伺候着更衣洗漱,用了早膳,动身去福寿园向苏老夫人请安。
她这算是拜早年,苏梁浅将桂嬷嬷还有贴身的几个丫鬟,全部都带上了。
福寿园内,气氛低沉。
苏梁浅到的时候,连嬷嬷刚好在院子,看到苏梁浅,紧着头皮,还是走到她跟前来。
“这是怎么了?”
苏梁浅一眼就看出气氛不对劲。
“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刚刚都来过了,老夫人先前不是处罚李嬷嬷了吗?”
苏梁浅想到苏克明昨晚在倾荣院门前对苏倾楣说的话,凭着连嬷嬷的两句话,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老爷让老夫人收回成命,并提出让夫人重新管家,让老夫人收回大小姐手里的一些钥匙账簿。”
他这孝子父亲,还真是迫不及待,一点也不顾及祖母的心情啊。
“夫人和大妹妹怎么态度?”
“她们二人倒是劝着,劝还不如不劝,老夫人更气了。”
萧燕和苏倾楣倒是想充当好人,可偏苏老夫人已经认定她们不是好的了,而且她又不是傻子,心中定然能够猜到,苏克明这态度,就是萧燕苏倾楣母女在后面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说得多,那嘴脸让人看着,便是惺惺作态,更让人厌烦。
“她们人呢?”
“已经走了,老爷和他们一起去萧家拜年了。”
去萧家拜年了?苏梁浅能够想象得到,苏老夫人一定被气死了。
“桂嬷嬷。”
苏梁浅叫了声,桂嬷嬷会意,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大红包,给了连嬷嬷。
连嬷嬷替苏梁浅办事,哪里敢收她的银子,不动,想恭维着推拒几句,又说不出话来。
若非怕苏梁浅责备她知情不报,连嬷嬷都不准备上来。
“新年图个彩头,徐嬷嬷还有祖母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有,连嬷嬷也不要客气。”
连嬷嬷闻言,这才战战兢兢的伸手接住。
“昨日身体不适,未来请安,连嬷嬷,新年好。”
苏梁浅温和的声音含暖笑意,控制着没让自己身子弓着,但弯着腰的连嬷嬷忍不住抬头——
苏梁浅那张乖巧软萌的小脸蛋儿,在阳光下越显白净,她嘴角上扬,眼睛都眯了起来,笑容如春风和煦,让人觉得干净又美好,就好像一颗剔透的水晶球,连嬷嬷看的不由走了神,竟忘记了对苏梁浅的畏惧。
等她反应过来,苏梁浅已经从她的身边走过了。
早些的时候,苏倾楣她们过来,也和她打招呼了,但这一对比,她觉得苏梁浅更加亲和,她对自己说新年好微笑的那一瞬间,她生出了一种,自己并非下人,而是和她平等地位的人。
连嬷嬷的老脸也有了笑,但这笑,在想到苏梁浅当初要杀她的模样时,僵在脸上,变的比哭还要难看些。
苏梁浅进了屋,就看到苏老夫人懒懒的靠在自己一贯坐着的榻上,神色沮丧,情绪也低迷的很,没什么精神,更不要说高兴了。
徐嬷嬷在她一旁站着,看到苏梁浅,朝着苏老夫人的方向道:“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苏老夫人看到走进屋来的苏梁浅,脸上勉强有了点笑意,对着苏梁浅招了招手,“身体可好些了?若是不舒服,就好好在院子里养着,不必过来。”
苏梁浅走到苏老夫人的跟前,双膝跪在地上,随苏梁浅同来的桂嬷嬷茯苓降香影桐秋灵跪在苏梁浅的身后。
苏老夫人懒得动,示意她身旁的徐嬷嬷去拉,苏梁浅道:“我昨日未向祖母请安,今天补上,新年礼不能废。”
苏梁浅掌心朝地,按着北齐的标准,向苏老夫人叩了三个头,抬头看向苏老夫人,正色道:“一祝祖母身体安康,二愿祖母长寿,三望祖母笑口常开。”
苏老夫人看着苏梁浅那样,再听她说的话,简直喜欢到了心坎儿,再想到苏克明他们,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她起身,将苏梁浅扶了起来,牢牢的握住她的手,“我的好孩子。”
苏梁浅给她擦泪,“不还有我吗?祖母不必难过。”
苏母将苏梁浅搂在怀里,“幸好我的浅丫头回来了,幸好家里有你,祖母见了你,什么坏心情都没了。”
苏梁浅是个会哄人的,再加上苏老夫人喜欢她,最听她的话,心情倒是好转了不少。
“大小姐来了就好了,老夫人都没用早膳呢。”一旁的徐嬷嬷道。
苏母正准备用早膳呢,苏克明一行人来了,被他们一气,哪里吃的下东西。
“我早上也没吃多少呢,都有些饿了,祖母,您陪我一起吃点吧。”
苏梁浅这般暖心的请求,苏母哪里会说不。
“桂嬷嬷。”
桂嬷嬷会意,当着苏母的面,将准备的红包给了徐嬷嬷还有在屋子里面的几个丫鬟,但没苏老夫人发话,没人敢收。
“祖母不会怪我明目张胆的贿赂你身边的人吧,我把我身边的人也带来了,您可得给她们也都准备个大红包。”
苏老夫人被她逗笑,看向不敢收东西的下人,“还不快谢谢大小姐。”
那些人收了东西,纷纷向苏梁浅道谢。
苏老夫人对徐嬷嬷道:“给浅丫头身边的人,封个更大的,还有琉浅苑的下人,每个人就多给一个月的月银吧!”
“谢谢老夫人,老夫人人美心善,长命百岁!”
秋灵反应最快,当即嘴甜道谢。
张口的降香被抢了先,心头不快,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跟着其他人谢恩。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连嬷嬷将事情都告诉我了,管家本就是夫人的事,我又不擅长,还有李嬷嬷,她就是个下人,大妹妹只是用顺手了,不想换人,父亲既然这时候张了这个口,祖母给便是,没必要因为这事闹的不愉快,父亲他也是想有一番功业,光宗耀祖。”
苏母一听苏克明,很快又上火,“他就是容易被挑拨,没骨头的东西!”
苏梁浅倒是很认同苏母的评价,苏克明虽是文人,却完全没任何气节骨头可言。
当年他攀上荆国公府,可是得了不少好处的,再怎么说,沈清至死都是苏家的人,他现在也算沈家的女婿,结果却彻底断了来往,这种人,若非手上有点权,有点作用,谁愿意结交?
“他这样上杆子,也不觉得丢人。”
苏母颇为气恼,但苏梁浅其实很想告诉她,她儿子就是这样的人,就像是一只苍蝇,只要有好处,哪怕是屎都要往上去叮。
“你年纪不小了,这个家,肯定要学着管的,不然将来嫁到别人家,两眼一抹黑,是要吃亏的。”
苏母叹了口气,“祖母大字不识几个,也不会看账簿,教不了你什么,要你母亲在就好了。”
苏梁浅看着这样的苏母,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这样的话。
早膳是准备好的,一直在灶上热着的,下人很快就送了上来。
“祖母,今天才初二,正月里的,要开心些,不要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
苏梁浅扶着苏老夫人上了桌。
“正月里,你也应该去你外祖母家看看。”
苏梁浅给苏老夫人夹了她爱吃的小菜送到她碗里,听到她道。
苏梁浅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的,但现在,府里的人都走光了,就剩下苏老夫人,她要这时候回——
“等父亲回来再说,外祖母家也不远。”
苏老夫人眯着眼,“你自小是在沈府长大的,被送到云州后,苏家对你不闻不问,都是你外祖母照看,你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她的人,你这孩子,又孝顺,你外祖母是不是比我还大些?”
苏梁浅点头,“比祖母您大两岁呢。”
苏老夫人哦了声,又道:“她这辈子,也不容易,虽然两家是近,但你平日里要去一趟也很难,也就只有这逢年过节的时候,你上次被蛇咬,她吓坏了吧?”
苏梁浅听苏母提起这些,心里生出愧疚,忽然没了食欲。
苏老夫人是知道苏克明和沈家的关系的,她觉得,荆国公府的人没登门,应该是他的缘故。
“你这次回去,多住上几日,还能向她还有你的几个舅母,学学管家的事。现在也就只有你顾及我的心思日子,他们恨不得将我气死,一早就找我吵架,吵完带着我儿子去她娘家了,还有满满一车子的东西,把家都搬空了。贵人们赏的东西,是不能转送的,又不能当,是不是都没银子了?”
苏老夫人说这些话,完全是为苏梁浅着想,没有私心了。
“没有,我在云州这些年攒了些。”
苏家对她是不闻不问,但该她的银子还是给着的,沈老夫人更是唯恐亏待了她,除了下人每个月的月银,苏梁浅个人几乎没什么开支。
她知道回来会碰上飙风寨的那群人,也是为了回京城做准备,她将不少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折成了银票,上次回沈家,沈老夫人又拿了一笔银子给她,苏梁浅手头还是有银子的,不过算不得宽裕。
京城不是云州,她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如果可以选择,她倒是情愿那些贵人俗气些,将东西全部折成银子,方便她使用。
苏老夫人却觉得苏梁浅是不想让她担心。
“你才从云州回来,第一个年不能太寒碜了,不然你外祖母会觉得你在家里过的不好,说不定还会被人瞧不起,给你外祖家的东西,你就不用操心了,祖母给你准备,我再每个月给你五十两的银子。”
五十两银子,降香茯苓一年的月银,也就六十两。
之前苏老夫人主动提出让她回沈家,苏梁浅就够意外的了,现在还给她准备去沈家的东西,又每个月给补贴。
据她了解,苏老夫人并不是出手大方阔绰的人,相反,从乡下来的她,对银子看的极重,全家上下,她也就对苏泽恺,在这方面,稍稍不那么小气。
她看向苏老夫人,那张脸未变,但神色,却完全不是上辈子的刻薄冷漠,而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慈爱,还有满满的愧疚。
苏梁浅明白,李嬷嬷和萧燕掌家的事,她虽然没说出口,但心里已经妥协了,这样做,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愧疚。
苏梁浅倒觉得没什么,更不会因此对苏老夫人生出不满。
苏克明才是苏家真正的一家之主,过往苏家的后院,也都是萧燕做主,他们两个拿了主意的事,苏老夫人哪怕再反对,也没有用。
而且,她之所以将李嬷嬷牵扯进来,最初的目的之一,就是离间苏老夫人和苏倾楣的关系,现在,明显达到了。
“楣儿每个月,她母亲和父亲,不知补贴多少,你也是苏府的嫡女,还是长女,不能寒碜了,浅丫头,祖母会慢慢补偿你的。”
苏梁浅没有推拒,对着苏老夫人,笑靥绽放,甜甜道:“谢谢祖母,祖母破费了。”
苏老夫人摸她的脑袋,“你这孩子。”
她笑,凑到苏梁浅耳边道:“你放心,祖母在京城多年,积了不少好东西,银子也够够的。”
此刻的苏老夫人,像个孩子。
“我的浅儿懂事又聪慧,将来肯定能找个好人家嫁了,那些贵人赏你的东西,谁要你都别给。”
“祖母对我这么好,我都不想嫁人,就想在家一辈子陪着您,哄您开心。”
苏老夫人板着脸,“那可不行,女子早晚都要嫁人的,而且我一大把年纪,还能活几年,要我走了,你在苏府的日子怎么过?今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要不想嫁给太子,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季公爷家的儿子就不错,我看他一家人都挺好,听说他们家的老爷都不纳妾的,你要嫁给他,今后就可以享福了,我也放心。”
苏老夫人说这话,倒看不出是图季家什么,更多的是为苏梁浅着想。
季无羡?怎么可能,谢云弈不得抽了他的皮?
苏梁浅没有解释,而是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苏老夫人握住苏梁浅的手,拍了拍,“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给你攒嫁妆。”
她说的认真,仿佛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攒嫁妆?
苏梁浅笑,不需要攒,她只需要将她母亲的嫁妆拿回来,银钱方面的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题外话------
PS:小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写祖母这一段,把自己写哭了。
另,苏梁浅有自己的坚持,谢云弈肩上亦有自己的重担责任,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但爱的话,尤其是相爱,可以化解一切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