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被关押这间牢房很小,前后不过两尺许,人在里面只能坐着,腿都伸不直。
这种牢房,俗称暗房,是专为不守规矩的犯人,或重刑犯准备的。
良臣被关进来时,注意到门外面还摆着一张门板,只是这门板却上下各有两个铁圈,铁圈是可以开合的。
从形状上,良臣大致判断出,这门板是用来锁人的。将人呈大字形摆在门板上,双手双脚以铁圈固定,这样,任你怎么折腾,也不过在门板上打转。
这,或许算不上酷刑,但绝对会折磨的你咽咽一息。
长时间手脚不能合拢,以一种固定形式被拉开,那滋味,良臣想了想,便再也没敢去看。
他老实的坐在暗房里,摆弄着手上的铁链和脚上的脚镣,这刻,他倒没有太多想法。如果说有,也只是庆幸狱卒们没将自己铐在那门板上。
重生这么多天来,良臣第一次尝试天人合一是种什么境界。
他就那么若无其事的摆弄铁链,努力使自己什么也不想。
然而,越是努力不想,越是去想。
后果,良臣大致有了数,按大明律,他这属于严重伤人罪行,砍头不至于,但流放充军是铁板钉钉了。
就是不知自己会被流放到哪。
西南?西北?还是辽东?
大明流放犯人的地点大致也就这三个,宋朝还有个琼岛,明朝却是没有。
西南,杨应龙的叛乱被摆平了,但似乎马上又有个奢安之乱。
西北,哱拜叛乱被李如松摆平,终明朝灭亡,蒙古人顶多做做贼,没再闹出什么大乱子。
辽东,眼面前无有半点烽烟,但良臣知道,即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相对危险程度,西北无疑是最安全的,西南其次,辽东最甚。
要是倒了八辈子霉被发放在铁岭或抚顺等地,良臣可能就得尝一尝被人砍头的滋味了。
富贵险中求,是句长志气,也长脸的话。
奈何良臣不这么想,他不想富贵险中求,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和底气。
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半点“号召群雄”的英雄气魄,说穿了,魏良臣除了是个穿越者外,在他二叔还不是九千岁前,他什么都不是,比吊丝还不如。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流放犯人,凭什么富贵险中求?
当然,这话也是太过绝对。
若说能耐,良臣也有,他有自己的长处。他全身的营养都集中到一点去了,这长处,说出来丢人,但用起来却是美味十足。用后世的广告语说,就是你好她也好。
帝国日后最能折腾的两个女人,被他误打误撞的献了爱心,就是不靠二叔,凭这两个女人,魏良臣都能叱诧风云,做一个精天洞地的伟男子。
可惜,那是日后。
尔今,这两个女人别说折腾了,她们连朵浪花都翻不起。
因为,大明朝,现在,叫万历。
从最现实的角度,也是最安全的角度出来,良臣只能期盼自己被发配到西北去。
这样,等到二叔显赫了,他就能摇身一变,以小千岁的身份到京城去装逼,斗斗东林,斗斗建州,斗斗信王,顺便再斗个鸡,摸个狗什么的。从此过上无忧无虑,人人羡慕的富家子弟生活。
不过,这不取决于魏良臣想去哪。若是天不遂人愿,给发到了辽东那个危险地方,良臣除了不甘心外,难免也会有异样想法。
尽管,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未尝不是条路。
那便是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了。
大泽乡那地好像在河北。
不过,再仔细想想,良臣觉得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他浑身上下怎么看,都没一块是造反的料。
要钱没有,要人没有,要威望没有,要智谋没有,要发明创造也没有,连个跟着装神弄鬼的小弟也没有,他上哪振臂一呼去。
说不定,他刚振臂,想要高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时,解他流放的两个衙役就能把他顺手把他给镇压了。
仅良臣现在这状态,不说衙役,就是随便一个里长就能把他给永封。
造反不成,当十年苦力犯人,良臣又不愿意。
于是,他就有极端想法了。
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大明朝不让我安安心心当小千岁,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就不做这个小千岁,改做贝勒爷呢?
剃个发,结个辫,顺应历史潮流,各族人民大团结,紫气东来,顺便再给爱新觉罗家换换种?
这想法不错。
良臣拉了拉脚镣,十分心动。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站在胜利者那一边,当然就是俊杰了。
只是,良臣难以下定决心,毕竟,走了那一步,就是叛族叛国叛血脉叛祖宗啊!
日后,是要被傲骨铁心那帮接受过九年业务教育的知识青年写成小说中的臭跑龙套的。
对不起天,对不起地,不能对不起祖宗!
良臣毅然决然的否定了投鞑的念头,他索性什么也不再想,蜷着身子靠墙打起盹来。
梦里,巴巴亲手喂了他一颗岭南的荔枝,西李则是捧来哈密的瓜,然后,两女撕打在一起,最后,连道都给撕了。
良臣做着痴梦时,刑房那边灯火通明,乱哄哄。
知道牢中发生严重伤人事件后,赵书吏大发雷霆,他管刑房,大牢这块自也是他的职权范围。现在出了事,县尊若要查办,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整整三十年,牢中都没出过事,临到自个快要退了的时候,却闹出这么一遭来,赵书吏真是越想越恼火。
外人都以为牢里有多黑暗,死个人都没知道,可赵书吏不这么认为,因为事情闹大了,是有人会过问的。
这个人,不是哪个人,而是上面的衙门。
具体说,便是按察使司,还有那些巡按们。
若是按察使司和巡按介入,任他赵书吏再如何在肃宁只手遮天,都得灰溜溜的吞下苦果。
这还不算县尊大人治罪于他。
“那魏家小子到底是怎么伤的人,你给我说清楚!”
面对赵书吏的怒火,牢头惶恐难安,可不敢将真相说出,只说魏良臣进去之后如何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如何恶毒,趁同室犯人不备,袭其眼珠什么的。
总之,牢头是不可能说出魏良臣在袭击之前,被做过什么。
“牢中那些龌龊事,你莫非以为老夫不知道?”
赵书吏冷笑一声,他知道事情绝不是牢头说的这么简单,但事已至此,说那些没用的也没有意义。
他沉着脸吩咐牢头将魏良臣同牢犯人挨个提出,务必保证他们明日过堂时口供一致,不能有差错。
什么样的口供,赵书吏自是不会和牢头明说,牢头却心知肚明。
“今晚把事情办妥,明日一早我便去给县尊上禀此事。”
赵书吏见天色已晚,想道县尊刚从乡下回来,这几日为征地的事忙得够呛,便不敢这会去禀报此事,想着明日再报。如此,也能为牢里争取些时间,把口供给做实。
不管魏家小子缘何暴起伤人,赵书吏都是不许闹出什么丑闻的。
杀人偿命,伤人服刑,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