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出现在这家日式料理。
守时甚至提前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不容易，我过去上班经常迟到，曾经在一家公司干了三年，几乎从来没有一次提前到过，每次都是掐着秒表扫指纹。
对方还没来，我想我们大概在对待时间观念这个问题上的态度，算的上是同一类人。
我在一位女服务员的引导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女服务员没有离开，文雅的捧着菜单守在我身边，让我很不舒服。
“先生要点什么？”
“呃，是这样的，我要等的人还没来，我想等人来了一起点。”
“那先给您来杯水吧。”
“好的，谢谢。”
过了半分钟，另一位女服务员给我上了一杯水，在放下水杯的时候，盯着我看了半天，我被看得很不舒服。
“你是柳明晨？”
“嗯，我们认识？”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女的，心想我这是第一次来，怎么会有熟人在这里。
“我这么叫你，当然认识了。怎么，你可别说不认识我了，”女招待从放水杯的姿势直起身子来，“仔细看看，认识我吗？”
我端详了一下她才发现，她的一身打扮和刚才的普通服务员不一样，估计是领班之类的。这才是符合逻辑的，如果是服务员，可能自觉应该没脸叙旧的，但是我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这里是相亲圣地，你不会是来相亲的吧。”
“是啊，”我顾不得搜索记忆，尴尬的回答，“初次见面，约在这里，不算失礼吧。”
“失不失礼，这得看你约的是什么档次的人，据我观察，你前后左右都是相亲来的，”她笑道，“你不会到现在还没记起来我是谁吧，我是——”
看我一直在尴尬的笑，她便要揭晓谜底，但看了一眼远处有人进来往我这边走来，又欲言又止。
“看来你要等的人来了，祝你相亲成功，我一会来帮你们点单。”
我还是不知道她是谁，想到一会她来帮我点单，肯定会留意我到底点了什么。从点了什么来判断我现在的经济实力什么的，总有点如芒刺背的感觉，我在明敌在暗，这滋味有点不好受。
我毕业了三年，现在孑然一身，而别的同学有的都已经当爹了。周围的女生，不是我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我，想要找出路就想到了相亲。其实通过相亲来找对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很多人对我通过相亲网站来找对象，就会觉得很奇怪。存在就是合理的，也是在要怪现实中的媒婆不靠谱，否则有些相亲网站怎么能靠相亲服务最后成功上市呢。听说这类网站有一项服务，让你交个几万块，然后安排你一段时间内在一堆女性里挑自己中意的，像皇帝翻牌似的，然后发展到近郊游之类的亲密接触。
我在想，交个几万块去相亲，水花都不见一个，好心疼啊。不过这样有一个好，对方也是交纳了几万的，这样两人约出来一见面，互相聊一下对方交了多少钱，也算是解决了初次见面没有话题的尴尬。
我是舍不得花这种钱的，我这些钱即使不花在父母身上，也会花在将来的对象身上，这样起码她能常常感受到我的好。
那些网站的推销人员，为了鼓励我交那几万块钱，告诉我网站上，包括他们自己网站上，都是骗人的。我就很奇怪，都是骗人的你放着干什么，这样我更不会买你几万块钱的服务了。反正最后我没购买这个服务，电话里的销售人员，那些自称什么什么老师的，在我这个师范学校出来的人面前自称老师的人，谈着谈着最后总是会气急败坏。
似乎是因为我的愚笨，造成了他们没有完成这笔交易，而不是他们的无能。
因为诚心所以目的性强，我很快就在网上找到了我想要约会的对象。
自己找的最大好处是可以撇开媒婆，现在的那些媒婆，明知道我这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轻易相信她的鬼话连篇，还像骗傻子似的把对方说的天花乱坠。而见到媒婆口中所谓门当户对的女子之后，基本上就能知道我在媒婆心里是什么层次的人了。
现在不需要依靠拿着一本书，或者端着一枝花，像特务接头似的供人相认。有手机随时可以沟通，所以那个姑娘踩着高跟鞋就过来了。
并没有让我为之一亮的惊艳，但也没有让我揪心的想拔腿就跑。
她用一种看上去像是今天刚刚学会的优雅姿势，举重若亲的放好包，用睫毛像窗帘一样的眼睛看了我半天，欲言又止，转身对着服务员说，“点单。”
刚才的那个自称认识我的服务员早就等在她身边了，就等她一声令下。
“你来点吧”长睫毛很客气的把菜单递给了我。
我随便点了几个，心想反正我以前没来过，一个菜都没吃过，大不了点菜失手。
女服务员微笑的看着我，收起菜单，转身离去。
趁着等上菜的功夫，我开腔了。
“在下柳明晨，柳树的柳，明天的明，早晨的晨。上海本地人，82年，现在一家电子商务公司做产品经理，有一套房，每月还着贷款，没胆子学开车所以没有买车……”
我礼节性的按照相亲流程做着个人资料的汇报，一瞬间感觉像在接受面试。
对方看似津津有味的听着，也不打断，等我说完，她缓缓报了名字和年龄，问道，“你几月份生日？”
“3月份的。”
“双鱼的吗？”
“是双鱼的。”
“哦哟，双鱼的男生，很花心的。”
“还好吧。”
“我遇见的双鱼座男生都很花心的。”
“其实也不尽然，”我心里想着你遇人不淑，别给我们这十二分之一的人乱下定义，“你知道孟母三迁吧，所以说这还是要看周围的人和环境的。”
“对啊，如果周围都是丑女，是看不出来双鱼座花心的，换个环境，那些骨子里的劣根性就都出来了。”
我还没发表意见，旁边那个女服务员就笑了。
这一笑，引得长睫毛转过头去，大叫，“啊，林桐？”
“啊，龙桃，怎么是你，”那个叫林桐的也有点喜出望外，“刚才帮你们点单居然没认出你。”
“是啊，刚才我也没注意，也没有认出你。”
我心想，这真是一出戏啊，两个认识的女人，因为化了妆，互相认不出彼此，这是可以传授给特工的易容术啊。
等下，林桐这个名字我记起来了。
“你是，林桐？”我仔细看了看她，那时的林桐可不会这样的打扮，不过看高挑的身材，确实是她。
“我骗你干什么，柳明晨，你这个相亲对象是我的闺蜜啊。”
长睫毛的女人，是我的相亲对象，叫龙桃，我相信一开始她对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一见到林桐和我认识，忽然间对我有了兴趣。
但她不问我，“林桐，你认识柳明晨多久了？”
“我们本世纪初就认识了，其余的你可以问他自己啊。”她朝我挤挤眼。
龙桃朝我看来，意思是林桐说的对吗，是这样的吗？
我知道不管我接下来说是或者不是，之后所有的关于我的问题都会以林桐提供的答案为准，“是啊，我大一认识的她，不过不是很熟。”
龙桃问，“我估计也不应该很熟啊，林桐是日语系的，你不是的吧，怎么认识的？”
林桐笑了，“有网络啊，那时流行网上聊天然后网恋啊什么的，他和我是不怎么熟，但是他倒是想要和我熟。”
“哦，你以前和我说的，有个男的追你，还和前任纠缠不清，难道是他？”
“喂喂喂，什么叫纠缠不清，林桐，你可不能坏我名声啊。”
“什么叫坏你名声，你又知道我说的是你了？”龙桃瞥了我一眼，“你们双鱼座男的，不就专门干这事吗？”
“你是对我这个星座有多大仇啊？”我暗想，不会你的杀父仇人是双鱼座的吧。
“龙桃，其实明晨算是个暖男，人真的不错，你们可以相处试试。”
我感激的看了一眼林桐，虽然感觉有点怪异。
“那我得问清楚情况了，柳明晨，你大学谈过几个？”
“为什么一开口就是问我谈过几个，好像我谈的很多的样子。”
“你明显就是林桐以前说过的那个和前任纠缠不清的人嘛，”龙桃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林桐可跟我说过，你谈了好几个的。”
我看了一眼林桐，她赶紧笑着扭过头，意思这不关她的事。其实我看她时是因为我在想，当初因为误会，我和林桐真正交往的时间短到几乎没有。之后我们都没有彼此通电话联系对方，我以为她不会出现在我生活中，也就在也没去关心过任何和她有关的事。我想林桐也会是这样看待的，但今天听下来，似乎不完全是这样，我心里难免有一些愧疚和感动。
林桐回过头来，和龙桃挤在一张椅子上，“说说吧，你大学里的那些事情，我也想听听，不会是不好意思说吧。”
“你们想听这种陈麻烂谷的事情？也不怕倒了胃口，”我不怕被激，“《围城》里面有句名言，大意是别当着女人的面说起另一个女人的温柔，龙桃是我相亲对象，我这么说了像是自寻死路。”
《围城》是我为数不多看了又看的书，很多随便翻翻的人都以为是讲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那是一本讲述那一代甚至是这一代中国人的一种懦弱而又圆滑的处事方式的书，每次看都能让我爱不释手。
“你说到相亲，其实你觉得今天的氛围，我们还能相亲下去吗，”龙桃咧着嘴笑，“不如我们做朋友开始吧，你先告诉我一些你的故事好啦。”
“那我说我的故事给你听，我又能得到什么？”
“哟，还这么一本正经的，”林桐说，“我先告诉你了，龙桃是拉拉，她想找你形婚。”
“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信不信随你，”龙桃道，“不过你必须开始说你的故事了，不然你就是欺负人了。”
我下巴都收不回去了，原本留着“其实我是Gay”的这个段子，在我不想继续相亲的时候，甩出来，可以全身而退，但没想到对方直接扔出来自己是拉拉，我瞬间处于被动，落于下风。
这时我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一个小人在说，告诉他们吧，说出来你会很爽的；另一个小人拼命在说，这时秘密不能说不能说。但是我又似乎听到第二个小人在说，对啊对啊，说出来吧。
餐厅里响起了《卡萨布兰卡》的前奏，这在日料店很少见，这首曲子我很喜欢。
“那你们想听哪一段？”
“从进学校开始，反正说起来也快。”龙桃看了一眼林桐。
“好吧，我是本世纪第一批大学生，这个没意见吧，林桐你也是，”我咽了一口温水，“我原来差点进不了大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