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豆 1(1 / 1)

荒郊野岭原本无甚灵秀之所,却有隐士偏好清静,结庐而居,所住不过三两院落,日后几经修缮,却是变作幽眇禅寺,稳坐群山之间,到得如今,寺中香火不绝,却也远非鼎盛光景,徒留一老一少侍奉佛前。

说是老者,其实不过弱冠年纪,只是冠下主持之位,不免行事深沉稳重。

另有年幼沙弥随行左右,虽是舞勺之年,却已秀气聪灵,颇有慧根。

一日早课方毕,主持端坐蒲团之上,白玉脸庞波澜不起,片刻轻笑出声:“可是有事不解?”

沙弥闻言立时挠头嗫嚅:“主持哥哥,前日有位施主与我诉苦,只说自己心中念着一位故人,奈何情深缘浅,故人早已婚配,自己却是难以忘怀,不知有何解法?”

主持闻言轻抚沙弥脑勺,应道:“那位施主可曾提及心中故人现下如何?”

沙弥思索应道:“说是生活美满,尽享福泽。”

主持轻笑起身,翻看架上书册,似在找寻:“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念念不忘,作茧自缚,其实不过忘却初心,才有诸多烦恶孽障。”话间忽而探手取出一卷,又道:“今日天阴作雨,怕是少有香客,为师心懒,讲些故事与你听罢。”

沙弥原是不解,正自苦恼却听故事一说,立时喜笑颜开,盘腿坐于主持身旁,眼中满是朦胧星光。

窗外云遮雾绕,似有细雨含羞而来。

主持轻捻佛珠,翻过一页旧纸。

正是莲子新熟,夏荷滴露之时,长街之上人声渐起,仿若画卷新展,只待落墨一滴。

书生照例坐在街尾,劈竹成篾,编作玲珑框篓堆在一旁,闲暇时候又取芦苇青叶,挽成蜻蜓模样插在发间,虽则粗布麻衣,却是风流难掩。

四邻女眷知其斯文清雅,总是愿意光顾,挑了箩筐竹篮不说,还要偷摸打量,更有泼辣之辈言语调笑,书生却是憨笑不语,只道小姐谬赞云云。

近旁糕点铺子鱼龙混杂,食客颇多,店中小婢唤作红豆,生的玉白红润,模样讨喜,兼之心直口快,脾气爽朗,左右打点之下更是如鱼得水。

早间西街媒婆吃了暖酒,坐在角落笑问:“豆丫头,东头李大官人瞧你面相吉利,心里早就欢喜,如今托我说个话儿,若是丫头应了,进到府里可比在这里头来的体面。”

红豆佯怒嗔怪,端了上好小菜递与媒婆,笑道:“妈妈只管吃酒便是,何故又来捉弄。”

媒婆心里玲珑,只得叹道:“你这丫头,眼光也是刁钻。”说罢捏了花生,咂嘴不迭:“媒婆行当讲究姻缘天定,先来后到之说,书生早已与人定下亲事,丫头还是趁早断了心思。”

红豆面颊飘粉,跺脚恼道:“妈妈又与我胡乱玩笑!”

媒婆摇头,半晌方道:“李大官人那头我与你推了罢。”

红豆闻言喜不自禁,立时脆声道谢,钻进里间,媒婆兀自饮酒吃菜,口中只道作孽云云。

正午时分,日头毒辣,书生藏在街边树荫之下,手中诗书一卷,嘴边喃喃有声。

红豆提了食盒俯身凑近,只见书生一脸专注,心中起了促狭心思,方要出声作弄却听书生笑道:“妹子莫要胡闹。”

红豆惊得跌坐在地,恼道:“你这呆子,还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看来也是心不在焉,这样还怎生考得功名,当上驸马。”

书生无奈失笑,眼神流光溢彩,似有星辰,话间揭了食盒:“今日又做了什么稀罕吃食?”

红豆见他长发松挽,自在随心,一时心中羞涩,讷讷道:“暑气太盛,昨天摘了薄荷煎了油饼,早晨又熬了莲子糖水,全都盛在冰碗里头,吃着爽口。”

书生心中万分妥帖,想要道谢又觉矫情太过,索性取了吃食埋头不语,嘴角笑意清浅。

午间时分静谧温暖,头顶槐花织云绣雾,蝉声如雨,隐如暖风。

红豆心思跌宕,只觉书生眉梢眼角都是无声漩涡,自己便如蜜糖裹身,即便凝成琥珀,嘴角仍是甜腻滋味,一时只觉眩晕难耐,恍如浪打扁舟,风戏蛱蝶。

书生见她痴然不语,立时柔声问道:“妹子心中有事?”

红豆闻言只觉窗纱轻撩,心思叫人窥见,立时羞恼不已,心如擂鼓道:“食不言寝不语,天热发会儿呆也不成么!”

书生歉然微笑,一时无话,只道糖水可口,片刻又听红豆问道:“呆子,若是有朝一日真个得了公主青眼,你要如何?”

书生声如古琴,圆润通透:“我与表妹早已互许终身,月老跟前定下的一生一世,怎好随意食言,另娶他人。”话间语气渐转温柔,脸色似有浮光,极尽缱绻。

红豆闻言心中滞堵,瘪嘴不语,半晌忽而俏脸生寒,夺过食盒骂道:“呆子,整日惦记儿女情长,日后怕是连个秀才也中不上。”

书生见状苦笑连声,不知其中缘由,只得轻声安慰:“京城路远天高,若是真个中了状元,你我岂非一朝不见,再无往来,不若留在此地,倒还自在逍遥。”

红豆恼恨跺脚:“谁愿与你相见往来,少要自作多情!”说罢拂袖而去,满嘴恼恨骂声。

书生微笑不语,慵懒躺下,一任蝉声过耳,落花满身。

晚间时候,食肆闭门谢客,红豆守在油灯底下,满腹心思难以言说,面色几变之下忽而踢了绣鞋,哼声骂道:“真个瞎了眼睛,表妹又如何,还不是一般脂粉,哪里能与我比上半分。”话间取了铜镜顾影自赏,端详片刻却又黯然神伤,伏在案上叹息连声。

灯下飞蛾扑火,红豆怜其痴妄,灭了油灯,暗自低喃:“明日便叫你见见厉害手段。”

翌日天晴如火,书生仍是盘坐树下,气息平缓,满目怡然。

红豆与他玩笑一阵,端了藕粉蜜茶道:“呆子,都是赶早集市得来的好物,新鲜甜润,你且尝尝。”碗中浓茶色若琥珀,状如琼脂,其中红线一丝,极似鲜血,不知是何罕物。

书生挑眉接过,不喝却问:“藕粉我却识得,只是这红色又是何故?”话间抬头凝望红豆,满眼温柔疑惑,日光落在额角,恍如暖玉生晕。

古书有云:相思红豆日久化形,得成精怪,指尖鲜血惑人心,乱人智,时有催情乱性之闻,其害不输青丘九尾,世人不知,仍以其喻情爱相思,此大谬矣。

红豆闻言心如擂鼓,目光躲闪,正要分辨却听书生关切问道:“妹子手指可是挨了刀伤?”

红豆如梦初醒,一众熬煮迷汤,割手滴血之景悉数涌入脑海,心思更是复杂,只是讷讷:“厨刀刚开了锋,大意了。”

书生温柔责备,转而掏出手帕与她小心包扎,低眉垂眼之间都是关切心思,鬓边碎发撩过红豆指尖,埋下细痒难搔。

红豆咬牙不语,片刻方道:“呆子,每日这般荤素不忌,不怕我下毒害你么?”

书生闻言笑道:“妹子若是有意,在下早就死过千百回,怎会留了性命在此快活。”话间抬起头来,眼神清澈,灼灼有光。

红豆听其不疑有他,心中分外妥帖,眼见茶汤即将入口又觉不忍,挣扎之间劈手打落冰碗,佯怒斥责:“送与你这许多吃食,也不见你说上几分谢谢,真个不知情理。”说罢转身要走,心中早已七上八下,额角汗出如浆。

书生笑而不语,转而挑出绛红竹篾细细编织,不知有何用处。

下午时分食肆生意热闹,红豆片刻不得脱身,却见一个伛偻婆子缩在门口,皮囊干枯皱褶,眼神却是清亮含光,一时心下好奇,筛了凉茶端到婆子跟前:“老妈妈,这凉茶将就吃些,解解暑气。”

婆子笑容隐秘,饮尽茶水方道:“世人皆说因果,如今姑娘赠茶在先,善心为因,老身自是有果,不知姑娘可愿一尝?”

红豆见她语焉不详,立时警醒,疑道:“老妈妈说话好生含糊。”

婆子直言快语,应道:“老身南北游走,心里敞亮。书生与表妹早已定下姻缘,月老红线一牵三世,凡人断难更改。”话间忽而掏出一枚骰子,笑道:“老身早年得一玩物,名为玲珑骰子,相思红豆成精不易,若将内丹安于此内,便有改易姻缘之用。此物于我只做把玩,无甚用处,今与姑娘结此缘法,索性赠与姑娘罢。”

红豆眼神躲闪,终是作揖问安,恭敬道:“还请妈妈指点。”

婆子又饮了茶水,眯眼笑道:“男女生辰写在纸上,与内丹一并填入骰子之中,掷于沙地,骰子若能安稳停住,男女便可一世欢好,得成比翼,否则便如镜花水月,如何绮丽也只得幻梦一场。”

红豆闻言心中激动,竟是不知言语,连连点头。

婆子叹道:“姑娘心善,日后勤修能得大道,何苦囿于情爱,内丹珍贵,离体之后极是危险,一旦损毁便会魂飞魄散,永堕轮回,需得三思后行。”

红豆摇头分辨:“妈妈怎知情爱滋味,此生若是不能与情郎相守相知,修成大道又能如何,凤凰长生,若是不得比翼齐飞,还不如恩爱青蚨,朝生暮死也算不枉一世。”

婆子闻言摇头,直道孽债,半晌径自低吟:“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红豆两眼放光,激动附和:“妈妈好学识,正是这般意思。”

婆子唉声叹气,径自去了,红豆心中情潮汹涌,百般苦熬终是盼到夜深人静,明月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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