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子上的雕花被映成红色,从开在最上面透风的阁窗里望出去,天际似火烧云,燎了半边清夜,灼了人眼。
喧嚣一阵接着一阵,宋歌下榻急步走到门边,热浪透过门缝蚀了她侧颊,她看不到却能听到,有人在满地儿跑,嘴里大声呼着“救火”,声音却越传越远,似乎并没有朝自己这方向过来。
宋歌一惊,外头失火了,而且看那慌乱估计火势并不小。她用力撞了两下门,不出意外仍旧封得死死,外头的侍卫不知还在不在,竟没有一个人进来管她这个死囚。
宋歌皱眉,现在天气干燥,冷宫外全是破败的断木和残屑,火势蔓延过来几乎立刻便能燃起熊熊大火,自己困在这被封死的地方,要怎么出去?
第一反应便是抬头往上瞧,唯一的出路在上面,那几乎开在屋顶的天窗。可是暂且不说那高度自己根本上不去,万一片刻后火势变大,那唯一的出路同时会转变为致命的死路,因为那里是空气唯一流通的地方,烧得最快也最旺。
再转头,宋歌盯上了床榻那一方破棉被,可是屋子里没有水,房门也上了锁,普通的逃生途径,对她毫无用处。
思维转动不过一瞬,宋歌听见外头终于传来了侍卫的声音,隐约间似乎有人说是不是该进去救人,她一凛,又折回门边用力敲了两下,同时高声喊道:“开门!”屋子里已有了烟味,宋歌目测火是从前头烧来的,照今夜的风向,片刻就会蔓延过来。
可那群人侍卫就在门口,却迟迟不开门,宋歌敲得手都疼了,但他们一开始还有人念叨着话,到最后甚至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宋歌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打算让自己烧死在里面,也好省下斩头的时间。
似乎验证了她这荒唐的猜想,在她放弃求救准备再想其他出路的时候,她听到有人与她一墙之隔,压着嗓音低低道:“皇上没有下命令,且候在外头吧。”然后是一连声的咳嗽,随即在宋歌还未回神之际,脚步声渐起,竟是急急地往外跑!
宋歌快被气笑了,敢情都是一群迂腐的!皇帝没下命令有可能是其他地方也着火了来不及顾及她这个罪人,难道真让她烧死在这里了?换句话说,和朔现在被关着紧闭,难道火烧到和朔那里去了,还能不放她出来?
笑话!宋歌狠狠踢一脚门,外面寂静无声,只有呲啦啦的类似于火苗吞噬木屑的声音渐渐逼近。
人不救我,我当自救。
宋歌四下观望,屋子里已经起了呛人的味道,刺得她眼睛有些微的酸涩,她揉了揉,忽然想到那纸条上的字——丑时三刻,月落之下。
丑时三刻······宋歌一凛,刚才睡得深沉,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再看地上的月色,因为烟雾太重,宋歌好不容易拂开身前浓厚火烟,月色倒影较先前拉得更长,她记不得前世学的那些乏味的日晷月晷推算公式,只知道这偏差的距离和影子的长短,都在预示着时间的推进。
月亮在晚上移动极快,特别是冬天,曾经她为了个地理考试在阳台上观察了很久,几乎十几秒的功夫月亮就能从一颗星跑到另一颗星的地方。宋歌偏头,捂着口鼻皱眉丈量,睡觉之前月还在中天,现在月已偏斜,月色涉及的范围也广,会不会就是这地方了?
月落之下,不知道司空翊这句话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宋歌伸手敲了敲地面,却立刻皱起了眉。
实心的?
她有些惊讶,难道司空翊并不是这个意思?宋歌转身,眼前一点猩红,那是已经从门缝下探进来的火苗!她也不是完全镇定的,谁见了火都会怕,更遑论自己身处一个随时会蔓延成火海的地方了。
强迫自己冷静,宋歌又拿指节敲了周围一圈的地面,无一例外都是实心的,不像藏了什么东西。她甚至不罢休地用指甲抠了抠,到底还是没有抠下什么来。
这下倒真有些慌了,而人一慌,有些没想通的事情反而内心清明了。
比如皇帝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派人来救他,哪怕后宫多处着火无暇顾及,哪怕地处偏僻无人问津,再怎么说也不该连本就驻守的侍卫都撤走了。
宋歌沉眉,后背有些森寒。
细细想来,恐怕这火只烧了自己这一处吧。
重重摇了一下头,宋歌告诫自己不该在此时想这些问题,如果能活着出去,以后再细算也不迟,如果不能······就想办法让这火烧得更旺些!把这阴暗的皇城也一把火烧了才好!
宋歌狠了眸,火光映得门外一片血红,连屋子里都透亮了许多,她转头,借着这机会重新扫视了屋子一眼,跟前一张红木床,窗前一尺月光落。
“噗哧——”忽有一声石破天惊,明明极细微,却让宋歌眉头都抖了抖。
火已近,门桩已燃。
屋内氧气须臾便减少,宋歌瞬间就觉得呼吸困难,喉咙里又干又涩,她没有张嘴,直接撕了衣袖捂在脸上,甚至为了防止眼睛酸疼流泪不方便观察情况,将清眸也给捂住,只透过薄薄的纱衣定定看着眼前一方月落偏霜。
司空翊说的,就绝不会错。宋歌咬咬牙,继续腾出一只手在地上搜索,几乎那月光涵盖的地面都被她敲了个遍,但依旧没有任何现。
她有些颓然,席地而坐后已觉腿下滚烫,顶上横梁一声“咔嚓”,似乎随时会掉下来一样,而身后,火苗肆意席卷,年久的木质家具出一阵阵“啪”、“咯”的爆裂声,宋歌不用转头,后背的灼热已经告诉她那火烧得有多旺。
她却反而在这时冷静了下来,盘腿坐着,一手捂着口鼻眼睛,一手支在腿上撑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会不会因为时辰推断得错误,所以搜索的范围不准确?宋歌一边想,一边把手重新贴到地面上,嘴里一阵念念有词。
“月已偏斜,如果时辰已过,那影子应该更远离床榻,”宋歌低低自言自语,手指顺着地面上的纹路慢慢向后滑去,“那里已在火苗侵蚀的范围······”宋歌皱眉,收回了手。
这推测比较麻烦,暂时先换个方向。
“如果现在尚未到丑时三刻,月亮还会移动,方向刚好相反,是朝里······”宋歌微抬眸,盯住了红木床的下头,床底空荡荡,蜘蛛网耷拉。
忽然扬眉,宋歌有些怔怔。
蜘蛛网······耷拉?
如果是常年不住人的冷宫,按理来说无人打扫也无人进入,蜘蛛网遍布是很正常的事,但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样,床底下灰尘还在,蜘蛛网却似被人扯过一样。
宋歌按捺住心情从地上一跃而起,她换了个趴着的姿势,头一伸便伸进了床底下。那里气息浑浊,似乎呼吸一口气鼻子就痒得不行。
再次拿手背敲了敲,宋歌心又沉了下去。
依旧是实心。
可这次宋歌没有失望,因为月光一直在移动,渐渐便有银白蜿蜒至她身下,顺着那纹路流进床底。忽然便觉希望,宋歌抽手,指甲抠住其中一道缝隙狠狠用力。
一声“咯”,直接将宋歌神识打破。
有戏!
她侧了一下身子,火苗噼里啪啦一阵,“哐当”一下,桌子倒地,只差一点便砸到她的脚背。
好不容易借力,宋歌松开蒙着口鼻的手,两只手一起用力,鼻间又吸入大量尘土和烟雾,宋歌重重咳了几下,终于听到地板响起沉闷的开启声。
这边一打开,宋歌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身后又是一声重重的“哐”,横梁落地,星星点点火光溅到了宋歌的衣服上,她却恍若未觉,只瞪着那床底下看。
其实她想尖叫的,但喉间被烟味噎得干,愣是一个字也叫不出。
床底盖板打开,现出一人大小般的空间,里头一具女尸,穿和她同款的裙裾。
宋歌怔了怔,直到后背忽然一阵烫伤,才猛然反应过来,随意拍掉背上的火星,宋歌瞬间明白了司空翊的意思。
她曾经李代桃僵成为和亲公主,如今还是用这一招,狸猫换太子。
女尸的脸她不认识,也和自己没有半点相像,但尸体还软热,带着余温,应该丧命没多久,可能自己刚被关进这冷宫的时候,她也才被埋在这里而已。
女尸两手很安详地摆放在小腹部,正好护着她胸下一罐烈酒,陶瓷质地,一掌大小。
宋歌暂时顾不得其他,直接把酒罐拿了出来放在床上,火苗快要舔到她脚跟,空气越来越稀薄,不知道她的神智还能支撑多久。一切都是刻不容缓,宋歌把酒罐推到床里头,又铆足了劲儿将女尸搬出来,因为人死之后身体格外得沉,她颇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从床底下捣腾出女尸,宋歌这才现原来自己刚才敲了之后听声音是实心的原因,是因为那上面的盖板底下还有盖板,材质比一般的厚,所以声音更闷重些。女尸搬出来后,就现出她身下那空间,宋歌本来以为下面会有一条暗道,谁想竟会是这样的场面。
一个和棺材差不多的空间,而已。
女尸刚才就是躺在里面,盖板就是棺材盖儿,如出一辙。
宋歌噎了噎,喉间一哽一连声地咳了起来。烟味太呛人,她只能先选择把女尸装扮成自己,虽然司空翊准备了一套和自己身上这一模一样的裙裾,但还是要换。宋歌动作迅,丝毫不在意穿上死人的衣服,甚至一边穿一边絮絮叨叨:“姑娘你莫怪,黄泉路上好好走,我出去定每年今日给你烧香送元宝,杀你的人如果信司空的话,你就把那帐算在我头上,来生我一定还。”
一阵念叨完嗓子已哑,宋歌又把女尸的头弄乱,拔下自己头上那根簪,握住女尸的左胳膊就狠狠扎了下去。鲜血照样流,狰狞的长长伤口将殷红守宫砂一分为二,几乎看不见形状。宋歌眼中却毫无愧色,手一推女尸翻身,她把衣服撩起,在后背处同样用力划了几下,血肉模糊间她才叹息低道:“都说身体肤授之父母,姑娘你父母若要怪,也记得来找我一人就好。”
一切转瞬之间,虽然这可怜的女尸注定会在火里成一具焦炭,宋歌还是尽量保证万无一失,伤口固然处理得粗糙,但烧过之后也验不出来,毕竟这时代的仵作和太医,几乎和杀猪的屠夫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脸······后腰处的伤口烧过之后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脸不同,如果拿簪划上几下,还有会有起伏的痕迹,因为五官轮廓都是立体的,和后背的伤口不能同日而语。宋歌转头,瞥见那一罐烈酒。
拔下盖子,宋歌被冲天的油味熏了个猝不及防。原来是油?宋歌微微惊讶,却不禁折服于司空翊的想法,她手一抖,把油倒在女尸脸上。
现在一切都已完成,火也顺利烧到了床侧,横梁几乎根根断裂,整个屋子都感觉随时会坠落一样。宋歌其实脑袋已经在犯晕,吸入大量浓烟颗粒物和二氧化碳,她完全是靠着意志在坚持。
酒罐收好,宋歌一个翻身落地,屋内热浪扑面,夹杂着浓重的呛鼻味儿。拼着全身的力气把女尸又拖下来,宋歌将她推到床底的盖板上,既然司空翊留了这条路,她就走。
好不容易躺进去,宋歌手脚并用把盖板阖上,因为上面还压着尸体,所以动作格外吃力。地底的棺材坑里还弥漫着属于女尸的淡淡脂粉味和尸气,颇为难闻。她在进来之前已经把女尸摆成了头朝下的姿态躺在上头,这样才符合一个处于火海中的人该有的自护姿势,虽然到时候脸上的极度烧毁会令人存疑,但这已经是万全之策了。
而选择把尸体依旧放在床底,就是掌握了人的盲点,不消多久火被灭,一定有人会进来,尸体也会被处理,就算有人怀疑,谁又会选择一处充满尸体焦炭的地方搜寻呢?
宋歌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里支撑多久,除了水和食物,氧气是最关键的因素。既然司空翊给她安排了这条路,想必下面一定还有玄机,只是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又闷又潮,想一番查找也实属困难。
虽然盖板紧实,依旧有浓烟透过板缝渗透进来,宋歌忍住不咳,忽听一声“哐当”,最顶上那根横梁也倒了下来,堪堪压在床榻上,饶是她在地下,也觉得头顶震了震。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感觉躺在盖板上的尸体也被压住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听来尤其刺耳。
宋歌强迫自己保持意识,可奈何身体的疲倦感一阵接着一阵,似乎只是眨眼间,她便陷入了昏沉。
而同一时刻,御书房。
皇帝沉眉,开口问站在跟前的娉婷女子:“这火烧了得有小半个时辰了吧?”他语气有些晦暗,听不出任何感情和情绪。
女子点头行礼,眉眼如画,却正是和溪妃同样颇受龙宠的殷妃。
“回皇上,已接近三刻钟了,”殷妃回答,眸间清凉却别有一番意味,“皇上可是准备去看看了?”她说,问得不露声色。
皇帝皱了皱眉,忽然一拂衣袖道:“罢了,事已至此,如何跟成王府交待只能容后再说,成王还好,就怕王妃和世子······”他话没有说完,但殷妃明白他的意思。
泠兰王妃大街殴打御军的事没多久就传了个满城风雨,皇帝当然也有所耳闻,况且那没有脑子的姜文天还真的回来带话了,把皇帝给气得不轻!
最头疼的还是司空翊,皇帝想,世子妃烧死在宫中,这消息暂时不能传到边关去,万一司空翊一怒不打仗反而回来找他讨说辞,那麻烦可就大了!
皇帝有些烦躁,忽然便后悔了那一番决定。
殷妃不着痕迹地安抚皇帝道:“皇上莫急,世子妃——不,那女子本就是犯了欺君大罪,再者也不是皇上您的错,宫中走水,谁能提防到呢?”她话说得柔,皇帝渐渐也就舒展了眉头。
“行,那爱妃就陪朕走一趟,看看冷宫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皇帝起身,转头对殷妃道。
“臣妾遵旨。”殷妃嫣然一笑,眸中一闪深色。
------题外话------
今天考完第一门试,瞬间便心塞了!
明天下午第二门来袭,我能说复习成狗了么!
另外,快高考了呢,今年考大学的妞儿们,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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