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1)

距离试炼结束还有段时间,经过众人一致商议,决定等明日天亮后分头行动,寻找秘境里的其他狐族,再将他们一并带去外界修养。

乔颜将晏清与其他同族带进房里疗伤,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

她身为唯一清醒的狐族后裔,得知真相后念及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心里必定不会好受。饶是最粗线条的贺知洲也对此心知肚明,没有去多做叨扰。

这会儿天色已晚,每人都寻了个房间暂作休息。

裴寂特意替宁宁选了个安静的小屋,用除尘诀和扫帚毛巾细细清理后,才从储物袋里重新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床板上。

等把她从一旁的木椅上再度抱起来,小心翼翼放上床铺的时候,裴寂下意识低了头。

宁宁很轻。

他在此之前对旁人身体的印象寥寥无几,无论是儿时流浪途中的斗殴,还是拜入师门后同门师兄弟的挑衅,遇见的人从来都是硬邦邦的,哪怕用拳头狠狠砸在他们身上,裴寂也不会心疼分毫。

可当他抱着宁宁,却连一丝多余的力气也不敢用,放在她肩头的手掌软绵绵发着烫,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无所适从。

怀里的小姑娘睡意正浓,身体柔软得像是摸不到骨头,当裴寂站在原地不动时,能听见她浅浅的、富有规律的呼吸。

之前在喧哗的瀑布旁边还不觉得,如今那声音仿佛也带了点热度,轻轻经过耳畔时,让他无端有些燥。

……好奇怪。

裴寂抿着唇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将宁宁平躺着放在床上,不甚熟练地替她掖被子。

他打架和剑术都是一流,却是头一回为别人做这个动作,因而显得十分笨拙,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把承影逗得笑出了声。

“唉,我说裴小寂,你不过是掖个被子而已,用不着这么正式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伺候皇帝呢。”

承影的笑没停过:“怎么,这么拘谨,不敢碰到她啊?”

它说这话时,裴寂正把宁宁脖子附近的被子压平,闻言冷声应道:“皇帝算什么东西。”

“哟哟哟!有骨气,不得了!”

它的笑声往下沉了一些,变得有些老谋深算不怀好意:“我知道我知道,没有谁能比得上宁宁,觉得她重要就直说嘛,咱们哥俩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想来承影为了攀关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前还自称老娘,如今又成了兄弟,不知道今后还会变着花样叫出什么称呼,真是声声辣耳朵,句句毁三观。

裴寂对它置若罔闻,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层阴影,垂眼又看了看宁宁。

明明不久前才刻意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觉得自己真是心性不坚。

当她躺在床上时,整个脑袋都微微陷在枕头里,散落的长发便一股脑地聚在脸颊两边,映得莹白色皮肤宛如美玉。

视线粗略扫过,依次能见到小扇子一样纤长的睫毛、精致的鼻梁与玫瑰色唇瓣,宁宁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人,无论醒着还是入睡,都由内而外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温和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不像他,一直是冷冰冰又干巴巴,不会与人交往,也不懂得什么情趣,生命里只有“活着”和“练剑”两件事,简直无聊透顶。

裴寂认真想过很多次,关于宁宁为什么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

明明他什么也给不了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她身边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朋友,无论如何都不缺他这一个。即便如此,宁宁也还是会隔三差五去院子里找他,站在门口笑着挥一挥手:“小师弟!”

后来裴寂想,也许宁宁之所以对他好,是因为她对每个人都很好。

——可他不想她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裴寂被这个古怪的念头吓了一跳,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正当他蹙眉的刹那,躺在床上的宁宁也动了动眉头,轻轻摇晃脑袋。

原来是几缕头发落在她脸上,被夜风一吹,就跟挠痒痒似的胡乱晃动。

裴寂的指尖稍稍一动。

他右手往下落的动作很快也很轻,等指尖恰好触碰到宁宁脸颊,整个脊背便显而易见地出现了一瞬停顿。

当手指将那些头发拂去的时候,也在同一时间划过女孩脸上细嫩的皮肤。

……碰到了。

宁宁的脸颊柔软得不可思议,只不过轻轻一拂,手指就会顺着力道倏地滑下来。即便他迅速把手挪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温和柔软的触感也还是残存在指尖。

裴寂向来厌恶旁人的触碰,可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

甚至于……就算拥有更多,也不会觉得麻烦。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乱。

“你这算不算是,”承影没发现裴寂的异常,努力斟酌词句,“悄悄摸了宁宁的脸?”

裴寂这回终于对它做了回应,语气里是十足的不耐烦:“住口。”

承影没明白这位小少爷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眼睁睁看他沉着脸走出房间,极尽小声地关上门。

直到瞥见他紧紧抵在食指上的拇指,才猛然爆笑出声:“不是吧裴小寂!宁宁这会儿还在睡觉,你都能自己把自己弄害羞,要是等她醒了,你得怎么办啊!”

裴寂一字一顿,眼底笼上一层杀气:“闭嘴。”

*

也许是想起琴娘,宁宁梦见了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后来身患重病,父母就更是操碎了心。可惜他们为她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没享受到一丁点女儿应尽的孝道,彼此之间早早便分别了。

宁宁越想越难过,醒来时泪流满面,眼眶肿得像核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着睡着。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透过窗户望见如今仍是深夜——

等等,窗户。

她之前不是和裴寂一起待在瀑布边吗?莫非他转移阵地了?对了,在瀑布旁边的时候……

她是不是被裴寂横抱起来,而且还把脑袋靠在他肩头上睡觉?

不对不对,头靠肩膀的那个动作,好像是裴寂自己主动的……吧?

她那时神志不清、半梦半醒,压根不知道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然而无论其余的记忆是真是假,那个不由分说的横抱都绝对是真实的。

要是裴寂当真把她的脑袋放在肩膀上——

啊啊啊那也太、太暧昧了吧!

宁宁越想越慌,干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自己裹成了与蚕茧无异的圆滚滚一条。

她模样漂亮,性格也好,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告白,却从没有恋爱过。不仅因为家里管得严,更重要的原因是,宁宁似乎很难对那些男生产生好感——

不喜欢异性之间太过亲密的接触,也抵触目的性强烈的撩拨与示好,对一切花言巧语狂轰滥炸都一并免疫,可谓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然而想起之前与裴寂在瀑布旁的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好像并不讨厌。

宁宁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发着呆望向天花板。

这其中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

也许是当时性命攸关,这些动作都可以被抛之脑后,也许是她和裴寂有过命的情谊,也许是修真界民风开放,男女之间——

呸。

修真界再开放,能比得过二十一世纪么?

宁宁越想越心烦意乱,眼看睡眠已经成了种奢望,便顶着头乱糟糟的黑发从床上爬起来。

水镜阵眼被她所破,如今两处秘境应该已经合二为一,而这栋房屋所在的地方,定然是狐族曾经一同居住的村落。

村子被废弃已久,理应灰尘遍布、脏污不堪,然而这里却干净又整洁,床上更是一丝灰尘都见不到;鞋子被端端正正放在地面上,全然不像她平日里一脚直接踹开的习惯。

直到这时,宁宁才非常认真地尝试思考:将她带来这里的应该是裴寂,那收拾好屋子、替她脱了鞋掖了被子的人……

不会也是他吧?

应该不是吧。

宁宁试着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总觉得很是别扭。裴寂在原著里我行我素,活脱脱一个以剑证道的杀神,哪里会是耐着性子做这种事的人。

可是……那床被子上的的确确有属于他的味道,宁宁把自己整个裹在里面的时候闻到了。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因为那个梦又格外心情烦闷,无所事事之下,决定独自出门逛逛。

打开房门,入眼便是一处院落。院子方方正正,四周还围了其它几座房屋,正中央的位置生了棵已经枯败的大树,而树干旁——

宁宁微微一愣。

树干旁居然站着个高挑挺拔的人影,正是裴寂。

现在应该特别晚了。

天色尽暗,连月亮都没了踪迹,只有门口的一盏长明灯还亮着,却将景色衬托得更加幽异,仿佛深渊里燃起的一缕鬼火,周围游荡着血红色魔气。

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裴寂,略带迟疑地叫了声:“裴寂,你还不睡?”

说完又轻声笑笑,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不会是在等我醒吧。”

宁宁的确是在开玩笑,而裴寂也不出她所料,抱着剑面色淡淡地应了句:“不是。”

停顿须臾,又沉声补充:“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我呸!还‘不是’!你说谎都不眨眼睛的吗!”

一道中年男性的雄浑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满满尽是辛酸愤慨,像打小报告似的:“宁宁你听我说!这小子分明就是担心你半夜突然醒来,要么不知道当下情况,要么灵气衰竭出什么岔子,所以一直守在这儿——他还偏偏不敢进你的屋,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呸!”

可惜宁宁一句话也听不到。

裴寂面无表情,听承影继续义愤填膺地喊:“看见他手里抱着的剑了吗!这小子怕黑,要抱着它才能一个人待在外边!可恶啊啊啊!害我也睡不了觉,这等了得有多少个时辰?老大叔也是要休息的好不好!”

“你也睡不着?”

宁宁笑了:“要不,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裴寂默了片刻,似是有些不情愿:“嗯。”

承影:呵呵。

*

真实的秘境比之前那个阴森许多,四下昏暗得像是恐怖片片场,只有几个挂在院门前的长明灯吞吐着光亮。

在这种氛围下并肩散步,没有太多浪漫可言,倒像是恐怖电影里即将领盒饭杀青的狗男女。

裴寂一直抱着手里的剑,偶尔垂眸不着痕迹地望她一眼。

之前两人隔得远,加之四周黑蒙蒙一片,他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宁宁的模样。如今并肩走在一起,才发现她许是哭过,眼眶晕了浅浅的红。

他不会安慰人,也想不明白身旁小姑娘掉眼泪的原因,虽然琢磨了许久应该如何开口,到头来也不过冷声告诉她:“若是有人让你不开心,可以告诉我。”

宁宁怔然看他,听裴寂云淡风轻地解释,似乎不太在意的模样:“我会打架。”

她原本觉得有些压抑,听见这句话后噗嗤笑出了声,弯着眼睛问他:“师弟,你平日里都是用这一招对付人呀?”

宁宁很少叫他“师弟”,如今却把这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多多少少带了点调侃的意思。

裴寂在心性上坚韧得超乎寻常,无论遇上怎样的险境、受了多么重的伤,从来都可以默不作声地暗自承受。然而在待人接物的处世之道上,有时候却又幼稚得个小孩。

不会说话,更不会讨人欢心,出了事就打,其余时间默不吭声,连安慰人也是笨笨的。

裴寂皱了眉,头一回对这个称呼表现出了不满:“我比你大。”

“好好好。”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借由灯光看清了前方的道路,抿着唇笑了笑:“其实是我想起爹爹和娘亲啦,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他们了。”

修行之人超脱凡俗之外,寿命比寻常百姓漫长许多,因此常会斩断尘缘,不去刻意与父母联络。

裴寂没听出什么不对劲,低低“嗯”了声,旋即迟疑道:“你若是心念于爹娘,等稍有空闲的时候——”

他停顿好一会儿,把视线偏转到与宁宁相反的另一边,语气漫不经心:“我可以勉强抽空,陪你下山。”

“哟,还‘勉强抽空’,那你还真是有够勉强,心里早就美滋滋了。”

承影冷笑着在一旁说风凉话:“这么着急见岳父岳母,看不出来啊裴小寂,咱们还是要稍微矜持一点哈。”

“其实不是下不下山的问题……”

宁宁轻轻叹了口气,转开话题:“乔颜知道真相了?”

“嗯。”裴寂道,“不过狐族还有救,我们商议好了,等秘境打开,便将他们全带出去。”

乔颜那姑娘多年来为了族胞而活,得知自以为的族人们尽是魔族时,必然痛不欲生。好在灵狐一脉尚未灭绝,让她多少能重拾一些残损的希望。

村落并不大,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本欲打道回府,却不料天边陡然传来一声惊雷。

宁宁茫然抬头,刚扬起脸,就被噼里啪啦的雨点砸了个正着。

“……下雨了?”

她还怔怔望着雨点发呆,袖子就被猝不及防地一拉,脑袋上突然盖了层单薄的布料。

原来是裴寂从储物袋里拿了件外衫,搭在她头顶以后,一把攥住宁宁衣袖,带她径直走向最近的一处房屋。

这边地处偏僻,没什么灯光,屋子因战争只剩下断壁残垣,仅存的房檐狭窄得只能遮住五人不到。

夜色如流水般缓缓淌动,当宁宁向前看去,见到少年人模糊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周围被黑暗全然笼罩时,裴寂拉着她衣袖的手指稍稍握紧,引得宁宁又向前一步。

“怎么了?”

好一会儿,黑暗里才传来裴寂的声音,和夜色一样沉闷:“没事。”

进了残破的房屋,他便松开宁宁袖子,抱着剑走向角落,斜斜倚靠在墙上;宁宁心大,站在不远处打量屋外的景观。

秘境里应该许久没下过雨,土地皲裂出了道道细痕,在雨水滋润下冒出透明的小泡泡。远处亮着一盏灯,只传来十分模糊的一点光亮,将雨丝染成浑浊的白。

“好像降温了。”

房子坍塌得只剩下一半,没有门窗和大半墙壁。雨水从前方刷啦啦斜飞进来,宁宁被夜风吹得眼眶发酸,拢了拢身上的外衫,转头望向裴寂:“你冷不冷?”

她扭过头时,恰好自天边划过一道闪电。

刺目白光照亮少年冷峻的面庞,宁宁有些惊讶地发现,裴寂正死死咬着嘴唇,脸色不正常地发白。

这里四处游荡着魔族的残力……他是受此影响,魔气又发作了吗?

可裴寂身旁没有出现黑气,与之前几次的模样并不相同。

宁宁只不过短暂看了一眼,跟前便再度黯淡下去。她心下困惑,忽然想起原著里几笔带过的叙述。

裴寂儿时曾被娘亲关在地窖里,暗室逼仄无光,再加上被凌虐而出的满身伤口……

对了,原文的确说过,他时常会在睡觉时亮一盏灯。

宁宁看见时还对这个举动满心纳闷,如今仔细一想,裴寂他不会是,怕黑吧?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站在角落的黑衣少年察觉到她的视线,板着脸把脑袋扭到另一边。

他的黑发被斜飞进来的雨水浸湿,身体果然绷得笔直,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剑。

宁宁猜出了个大概,在短暂的踟蹰后向前几步,缓缓朝他靠近。

裴寂不动声色地向墙角挪了挪,声线很僵:“怎么了?”

“我怕黑呀。”

她说话时带了点笑,像一阵风似的走到他身旁,携来轻轻柔柔的栀子花香:“想和你说说话。”

“宁宁怕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她还说过被灵菇晃得睡不着觉呢。”

承影贼兮兮地跟他讲悄悄话,说到一半突然恍然大悟地爆笑出声:“裴小寂,她不会是看出你怕黑,但又不想直接讲出来损你面子,所以用了这么一个借口吧!”

裴寂只想给它面门上来一拳。

“我不怕黑。”

他又往角落移了一步,这回彻底无路可退,来到了冰冷的墙角:“只是不喜欢。”

宁宁微微一愣。

这人的脑回路实在奇怪,她都想好了万无一失的借口,以此来靠近裴寂不让他害怕。没想到他不仅看出她的意图,还当场来了出自爆,别扭得过分。

她侧头望上一眼,见到裴寂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低头死死盯着墙角的地面。

宁宁忍了笑,声音轻快地问他:“不喜欢黑,还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单独出门啊?”

她之前不过随口一说,现在是真有点怀疑,他之所以孤零零站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头,是为等她睡醒了。

“哈哈哈哈宁宁不愧是你!”

承影开心得满识海打滚,身体如同虫子扭来扭去:“裴寂这臭小子,不但特意在门外等你醒,他还在你睡着的时候悄悄戳你脸!”

裴寂闭眼深吸一口气,握剑的手更紧了些。

漫天暴雨稀释了所有光线,屋子里充斥着灰尘与闷热的空气,一道闷雷猝不及防地响起,宁宁心下一动,又望一望裴寂。

他居然下意识皱紧眉头,手里的长剑悠悠一晃。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亲近一些,或许能像爱情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一样搂搂抱抱,可她总不能二话不说就凑上前去——

黑夜闷雷,狂风暴雨,空空荡荡的老宅和突然靠近的女人,这分明是部恐怖电影或法制纪录片,半夜回想起来能做噩梦的那种。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忽然裴寂听见她的声音,像猫爪轻轻挠在耳朵上:“裴寂。”

他恍然抬头,见到宁宁亮莹莹的眼睛。

她似乎朝他勾了勾手指,神神秘秘的模样:“你过来一点。”

见他露出困惑的神色,宁宁噗嗤笑笑:“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于是裴寂僵着脊背,往她身边靠近一步。

熟悉的清新香气又一次笼罩鼻尖,他毫无防备,感觉头顶被盖了层东西。

宁宁把那件外衫重新搭在了他身上。

裴寂想不明白她的用意,在布料里懵懵晃了晃脑袋,猝不及防之间,忽然察觉外衫被人掀起,身侧探进另一个小小的脑袋。

宁宁和他一并站在外衫之下,单薄的布料摇曳下坠,挡去斜斜飞来的雨丝,在两人身旁围出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裴寂讨厌黑暗,也厌恶狭窄逼仄,可此时此刻两者兼有,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或许是因为不止它们,这里还多了一个宁宁,头一回有人陪在他身边。

他们虽然没有触碰,却近在咫尺,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属于少女的温度与气息,将他全然笼罩。

“这样我就不害怕啦。”

宁宁轻轻笑一声:“我能知道你在旁边。”

她停了半晌,突然问道:“裴寂,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原本叽叽喳喳滚来滚去的承影陡然顿住,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再发出。

“你别想多,就、就是随便问一问,没别的意思。”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没:“因为你好像很少和门派里的女孩子来往,我有点好——”

最后的“奇”字卡在喉咙里,宁宁说不下去了。

不对不对,就算裴寂和原著里一样打一辈子光棍,那也跟她没关系啊,她好奇个什么东西?这样一解释,反而更加奇怪了。

宁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稀里糊涂问出那句话,一时间有些局促地红了耳根,下意识把外衫笼得更紧,抿着唇抬起眼睛。

这一看,便不由得怔然愣住。

裴寂的双眼黝黑深沉,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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