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你做不到。”暮阳冷冷地接过话,“就像要我放弃月扇坊一样,做不到!慕清风,你……”
“不要说。”
“死心”或“放弃”,他已听得太多太多!
慕清风仰头往嘴里倒酒,来不及咽下的都顺着双颊流进了襟口里。一小坛酒就这么见底了。他闭着眼,狭长的眼线像极了雅俊才子趣÷阁下的写意流水。
“我若知道这辈子迟早会遇上你,就不会做那么多荒唐事。”
夜风静静地吹着,拂过他的脸,浓长纤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暮阳凝望着星空,满头青丝被风吹起,又落下。
慕清风缓缓睁开双眼,眼眸清澈又明亮,右唇角上提,浓浓笑意里透出三分邪气。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能及得上我万分之一么?”他恢复到以往死皮赖脸的模样,像只猫儿似的要往暮阳身上蹭。
暮阳睨了他一眼,捏起锦帕一角蹭蹭嘴角,顺带着隔出两人的距离。这副嫌弃至极的模样成功地制止了慕清风欲占便宜的举动。他无奈地往后一躺,整个人全靠在树上,侧眼看身边的女人:“我要走了。”
“又要走?”
暮阳不经意的蹙眉让某人相当满意。
“听说杭城出美人,我去看看,兴许能找到个比你还美的人儿!”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便是如暮儿所说,他确实贪恋美色。美人儿似美景,一眼惊艳,赏心悦目。试想,面前两个女子,一相貌平平,一美如画中仙,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瞧后者几眼。用慕清风的歪理来说就是——你长得好看,让我生出想要与你结识说话的冲动,才有了后来的“我喜欢你”,“我想抱着你,和你做快乐的事”。可惜,这般不正经却又歪打正着的理,他始终没机会也没勇气亲口告诉暮儿。
金都是除却皇城金陵外最繁华鼎盛之地,于慕清风却是一别再别,归期难定。
暮阳沉默着,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夜深了,我得睡了。要是眼角出现细纹,美人会嫌弃的。”抚了抚眼角,又道,“暮儿,你也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慕清风——”暮阳忽然叫住三步远处的背影,待慕清风转过身疑惑地瞧着自己时,才发觉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哦,没事。”她低下头去,暗自懊恼却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喂!暮儿,我下次回来坚决不干下泻药的事,很糗的!”暮阳以为他已经走远,不料他突然出声抱怨,“还有啊,跟初陌好好说说,做人要公平!”凭什么那个男人对暮儿又搂又抱的她就不阻止!
暮阳抬头,他依旧站在那里,离她三步远处。
漫天星辰作衬,夜色微风为歌。慕清风高扬起唇角,恣意笑着,手中的红纱灯透出暗沉的红光打在他衣襟和脸上,好看极了。
真的,好看极了。
有些人,一生都在行走。从不会有人或事物能绊住他的脚步。即便偶尔停留,可停留之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就像慕清风,情或爱都绊不住他。他要的,是生活情趣,是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既能用心地去讨好一个女人,也能全身而退,毫无牵挂。
倘若你遇见这么个人,你的第一反应,是在心里筑起高高的防御墙?还是给自己一个喜欢他的机会?
暮阳朝里走,想去找庄槿说说话。慕清风说庄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冰美人。她却觉得,庄槿只是不懂****,相反的,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有着看穿一切世俗的能力。
然而,庄槿屋里漆黑一片,她并在屋里。
“清原被邢晏带走后,庄槿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派出去的姐妹在东城区把她跟丢了。”初陌冷着脸禀报,本以为会有责罚,却见坊主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她轻功好,你们追不上的。随她去吧。”
暮阳回房睡下,一夜平静无梦。
她可否知道呢?
自诩风流的慕清风不是潇洒自在地放荡江湖,而是逃避。
那年,他伏身在窗台上,对屋内的暮阳说:“两天时间,我一定让你爱上我!不信我们打赌。”
暮阳点着他额头轻笑,像是不屑,又似挑衅。
结果呢?
一局莫名,二局口呆,三局不甘,四局跳脚,五局耍贱,六局调戏,七局偷骗,八局惆怅,九局谋深,十局遗心,十一局晦涩,十二局相思,十三局皈依。
二十六天后,他黯然离去。
那输了十三个回合的两日赌约,整整二十六天,他没能让暮阳爱上自己,反而让自己泥足深陷……
又或许,这些暮阳都知道。只是同样在逃避。
人心真是个复杂的东西,沾惹了****,更是复杂地连自己都捉摸不清。
※※※
那是个怎样的夜晚?有人醉生梦死,有人黯然魂殇,也有人一夜无眠。
当一只伤痕累累、血迹斑驳的手敲响沉寂数十年的密室,当开门者满腹心事地提灯照见那具横卧的气息奄奄的身体,又将惹出多少惶惶不安?
※※※
清晨,阳光照进惺忪的睡眼。
暮阳吸了吸鼻子,一屋子好闻的牡丹花香。
——慕清风!你在我院子里捣腾什么?
——诶,小心碰倒了这些架子,我搭好久的!这是牡丹花球,我刚从洛城带回来,再晒个一两次就差不多了。它比不得白牡丹花蕊金贵,但有它独特的功效,说是能凝神静气,美容养颜,也能缓减女子一月一次的痛楚,洛城的美人儿大多在用它。入药入膳,或当茶饮,让木九给你做个香囊也行,要是觉得好,我下次再多顺些。你看你,为了个凌月楼都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要是变成黄脸婆,我可是会嫌弃的啊!
——是吗?这么神奇?比我重金买的安神茶和归芪汤还好?
——嘭!(架子还是倒了,某人欲哭无泪。)
——还好我动作快,不然倒了架子还得糟蹋我的小花球!
——额……我不是故意的。
——暮儿给小爷香一个,小爷就不计较了。嘿嘿!诶,暮儿!你别走啊,我说笑的。
“叮——”
“叮叮——”
清脆悦耳的声音拉回游离的思绪。暮阳这才注意到窗子上挂了串浅紫风铃,风一吹,就叮叮地响,空中的牡丹花香也随之浓郁不少。她披了件薄薄的紫罗兰纱质长衫来到窗边,风一吹,布料都贴在身上,显出玲珑的身段,却单薄得很。
叮——叮叮——叮——叮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风铃。这时,初黎敲门进来:“坊主,慕公子于卯时三刻便已离开金都城。”
“知道了。”
暮阳淡淡应了声,取下风铃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她打开一只木匣子,里边搁着几串相同的浅紫风铃。
每次离开,慕清风都会在她窗口挂一串风铃。
他说,他叫慕清风,清风便是他。风无形无状,却能吹响风铃。只要风铃响了,便是他在思念她。
暮阳将手里这串也搁进木匣子,割断那股沁人的牡丹花香。抬眼看到铜镜里的初黎还在。
“还有事?”
初黎点了下头:“柳府出事了。就在昨夜,凶徒血洗柳府,满门皆灭。”铜镜里的坊主唇畔顿失血色,整个人宛若石化,初黎拧眉还是补充道,“柳老与柳姑娘葬身火海,凶手不明。”
“不可能!柳府、柳府怎会……”柳府有着全金都最牢不可破的防卫,怎么可能满门皆灭?暮阳摇头不敢相信,她苍白的脸强装着镇定,却在初黎默然垂头的瞬间破碎。她张着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初黎来不及提醒,她已夺门而出,单薄的紫色衣衫急促飞舞。初黎迅速拿起衣架上的衣服,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