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戚夙容便收到了顾锦云的消息,尧村地下确实掩埋着一座古代酒窖,虽然才挖出一个角,但经过反复勘察,可以大概估算出它的规模。只要损坏不超过五成,就有买下的价值。
戚夙容收到消息笑了笑,这座酒窖绝对保存得比顾锦云预计的要完整。有了它,顾家便能拥有独立的酿酒作坊,同时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打开葡萄酒的市场。
上一世顾家也做葡萄酒的买卖,却并非最先得利的那一个。当时葡萄酒已经流行于市,竞争激烈,利润微薄。任何人都知道,商场之上,谁先抢占先机谁便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不过,顾锦云此时大概还未真正意识到葡萄酒所带来的巨大利润和发展前景。
“送你。”
几天后,顾锦云又出现在戚夙容的闺房,递给她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戚夙容一边问一边好奇地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套古朴精致的酒器。
“挖掘酒窖时出土的酒器,大约有三百五十年历史。”顾锦云解释。
戚夙容眼中微亮,拿起一只酒杯细细赏玩。玉石制成,通体碧玉,杯身形状如柱,边缘光滑而流畅,一看即知价值不菲。
戚夙容问道:“你挖出了多少酒器?”
“仅此一套。”
“真要送我?”
“嗯。”
“我可不会饮酒,送我岂不是暴殄天物?”
“戚伯父会饮。”
这是要讨好未来岳丈吗?
“那你应该直接送给他。”
“你帮我送。”
那她要如何解释这套酒器为何会越过父亲落在自己手上?转念一想,戚夙容想明白了,顾锦云这是想让她向父亲透露他们私下有来往的事实。其心思不可谓不“险恶”!
戚夙容瞪了他一眼,他却面色如常,一脸坦荡。
“我可不会帮你送。”戚夙容将酒杯放回远处,盖上盒子,推给他。
“那便不送,你留着玩。”他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那好吧,姑且收下,日后若缺钱用,还能当些银子。”戚夙容轻描淡写地回道。
“别当,不会让你缺钱用的,我会养你。”顾锦云认真道。
“我可不好养。”戚夙容扳着手指数道,“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美食果品、家居陈设……”
顾锦云握住她的手,说道:“不用数了,我养得起。但你何时愿意让我养?”
她向他透露酒窖的消息,又将两种新酒的配方交给他。他又怎能不知,她其实是不想白白受他恩惠。
戚夙容抽回自己的手,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府了。”
“我今晚留下过夜。”
戚夙容吃惊地瞪大眼睛。
顾锦云见她一脸受惊的表情,嘴角抽了抽,平静道:“说笑而已,我走了。”
说笑?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说笑好吗?
顾锦云隐隐带着遗憾地走了。
戚夙容瞪着他消失在窗口的背影,半晌无语。
次日清晨,戚夙容易装成少年卓凡,将秀庄近日的任务交代给绣娘们后,便带着一名护院去了市集。
她打算亲自去看看情报中提到的那几人的近况。
此去最近的便是宋家,宋家并非大家族,上下大约十余人口。宋家家主宋杰原本是书令史,协助户部尚书处理户籍、财政等事务,权利虽不大,却对整个尉国的人口分布和财政收入了若指掌。
他受清查之风波及,被贬出朝廷。戚夙容虽不知他是否真的行为不检,但未来得以平反的官员中却有他一个。
宋家的产业和戚家一样,皆被朝廷没收。失去经济来源的他们,仅靠亲友的资助,想必过得并不顺意。短时间或许还能支撑,但时间一久,恐怕就不容乐观了。
宋杰是典型的文人,戚夙容估计他不擅经商,也拉不下面子迎来送往。
经过一所寺庙时,戚夙容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寺庙外一名中年男子身上。他蹲坐在一尊石像下,前面摆着一张矮桌,旁边挂着一块布帘,上书“代写书信,草拟状纸,扇面题诗”等字样。
戚夙容走过去,坐到矮桌前。
男子头也没抬地问道:“客人有何吩咐?”
“我想请你帮我写一个字。”
“何字?”男子一边摆好纸笔一边问道。
“杰(傑)。”
男子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戚夙容,见面前之人只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心下稍定。
“只需写下一个‘杰’字?”他问道。
“是的。”戚夙容点头。
男子疑惑地提笔,“杰”字很快书成。
戚夙容接过白纸看了看,说道:“本是圆厚稳固,却少了灵犀一点。以至暴戾在旁,人立在侧,不利于前。”
她指了指“夕”字的位置。
男子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刚才心不在焉,竟然少写了一点。
“麻烦帮我补足。”戚夙容又将纸递给他。
“失礼了。”男子连忙填上了一点。
戚夙容吟道:“秋霜肃,夏日炎,新花鲜了旧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须言。”
她将纸折好,收入袖中,留下一两银子,起身准备离开。
“请留步,不知少年如何称呼?此言何解?”
戚夙容又道:“《白虎通圣人引辨名记》有云:百人曰俊,千人曰英,万人曰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今日题一字,愿君他日立于朝。”
语毕,她转身离去,不管身后叫唤,再也不曾回头。
男子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呢喃着“他”刚刚所说的话:“秋霜肃,夏日炎,新花鲜了旧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须言……”
此言暗含玄机,隐有预示。哪里是在题字?分明是在点拨于他。
此子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戚夙容今日来此,只是为了与宋杰见上一面,顺便借题字与他结识,以便日后来往。但看到他写的“杰”字之后,她突然灵机一动,故作神秘地帮他测字,以预言相勉。
以他的才学,当有所悟,比另找借口套交情更有作用。
戚夙容又拿出那张写下一个“杰”字的宣纸,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做神棍的天赋。这张纸先收着,权当留作纪念。
她此刻并不知道,这个字在将来重若千金。持字者,都将得到宋家人的一个承诺。
之后,戚夙容又去卢家转了转,可惜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只好失望而回。
穿过街市时,她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夙宝的老师——许琛许先生。
此刻,他正拿着一支笛子,不顾形象地与一名小贩讨教还价。他神色从容,小贩却满脸愤恨,眼看着即将翻脸,却不知许琛又说了一句什么,小贩竟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笛子低价交易给了他。
“哈哈,小哥,多谢了,下次我一定再来光顾。”许琛笑意盈盈地说道。
“求您别来了,为了少三文钱,竟然与我纠缠了半个时辰,下人服了!”小贩无力地挥手,“好走,不送。”
戚夙容忍不住笑起来。虽知许琛行事无状,却不知他随性至此。
许琛把玩着笛子,朝戚夙容的方向走来,与她擦肩而过。
戚夙容正想装作陌生人继续前行时,身后突然传来许琛的声音:“留步。”
他几步走到戚夙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戚……少爷?”
戚夙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平静道:“阁下认错人了,我姓‘卓’。”
许琛笑道:“卓……少爷有所不知,在下的鼻子异于常人,只要是我见过的人,我都能闻出来。”
“‘闻’出来?”阁下是狗吗?戚夙容表情诡异地望着他。
“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卓……少爷是否愿意与在下去茶楼坐坐?上次匆匆一别,在下一直惦念,希望能与你畅谈一番。”许琛明显认出她,却毫不在意她的身份,“卓少爷”叫得格外响亮。
戚夙容叹了口气,笑道:“请吧。”
两人来到茶楼,各自点了一杯清茶,安静地品着。
“卓少爷,在下很喜欢你。”许琛冷不丁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噗。”戚夙容一口茶差点没喷到他脸上。
“或者说,是很欣赏你。”许琛神色如常,淡定自若。
能别大喘气吗?戚夙容斜了他一眼。
“透过令弟,在下对你神交已久,你对在下的了解,亦让在下颇觉惊奇。”许琛问道,“卓少爷为何如此了解在下?”
戚夙容放下茶杯,回道:“我亦是听一位长辈所言,闻听你行事洒脱,不拘俗礼,是一位才华出众的隐士。”
“哪位长辈,不知在下是否认识?”许琛追问道。
“想必许先生并不认识。”
“哦。”许琛挑了挑眉,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片刻后,他突然吟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此诗真是惊才绝艳,写诗的那位戚小姐想必是一位聪颖机变的女子。”
“一介妇孺而已,能有几分见识?”
“你真是如此作想?”许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是又如何?”
许琛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说道:“可是,在下很想将此女子收为弟子,不知她是否愿意?”
“什么?收……她为弟子?”戚夙容惊讶道,“你不介意她是女子,不怕引来非议?”
“之前是有所顾忌,我不怕非议,却不能令她声誉受损。但如今……”许琛若有所指道,“我想,她或许会想要一个方便行走的新身份。”
戚夙容眼中一亮,思量片刻,说道:“许先生博闻强记,见识非凡,那位戚小姐当敬你为师。”
“那便以茶代酒,预祝在下又得一良金美玉了。”
戚夙容端起茶杯,与他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