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毅对酒精分解能力超强。每次喝醉之后,只要让他在桌子上趴上一会儿,他就能醒酒,和没喝酒一个样儿。
邹毅睡了一会儿,就醒了。他看了看旁边儿鼾声如雷的钱程,又抬头看了看吧台上因为他俩而迟迟没有下班的收银员,目光对视的刹那,他表达了愧疚。他起身给她道歉,她接受并也道歉,并言不由衷的关切了几句。
邹毅搀扶着钱程回到了住处,把他扔在了沙发上,回里屋继续代码。
傍晚时分,前女友又来了电话,问老公有外遇了怎么办?邹毅强忍着怒火,调侃道:“你出轨,他就老实了。”
前女友愤怒:“邹毅,你放屁。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邹毅转怒为喜,继续刺激她道:“不要怨,不要悔。你要是没有出轨对象,来我这儿。咱是老相识了,彼此都都熟悉,肥水浇了自己的地,怎么着也不亏。虽然这地已经不是你家的了。对了,我这儿有你不认识的女人。你们认识下?”
前女友默然。
但电话没挂。
邹毅也默然。
也没挂电话。
但他不期待什么,因为对方给自己的除了嘲讽,还是嘲讽,他感觉是这样。
过了许久,电话那头又出现了抽噎声,邹毅心有些软了,好久没有心软过了。他叹气。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手机,他告诉自己,这是他仅能做到的安慰。
毕竟是深爱过的人,她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自己。。。。。。自己虽然怨她、恨她,但她真的伤心了,自己好像也会跟着伤心。
这是爱吗?
我还爱着她?
不爱了,
那不爱,怎么会心软呢?
可能是同情吧?对,就是。
邹毅内心纠结了起来。。。。。。
前女友问:“你很恨我,对吗?”
邹毅没有继续刺激她,说:“说不上恨吧。”
前女友问:“那你还爱我吗?”
邹毅语气很慢:“我再爱你,我就是第三者了。我曾经是第二人称。”
前女友问:“你还好吗?”
“吃胖了,身体也虚了。”
邹毅眼泪湿润了,他强忍着控制,但内心涌出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来。他低头抽泣,无声的抽泣。对方感觉到了异常,急忙说:“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就是关心一下。”
邹毅说:“这几年挺好,阅尽人间春色,春风得意马蹄疾。”说完,他捂住了话筒。。。。。。
前女友说:“那就好!。。。。。。邹毅,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把我的生活告诉你,可我实在没有倾诉的对象。我爸妈始终认为他会给我带来幸福,他们现在也后悔了。我不想和他们聊。”
邹毅说:“当年你爸妈说,没钱就是骗。看来,骗了你爸妈的还是钱。”他刚想说“活该”,但他忍住了。。。。。。
前女友又默然。
邹毅又重新坐在了电脑桌旁,手机开了免提。他故意把键盘敲得很响,他想告诉她,他很忙,但他内心又不想她挂电话,而是伤心的骂他。声音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那边再也没有了回音,邹毅再看时,手机已经挂断。
短暂的苦情回忆后,邹毅又回到了他现在的生活状态,他敲击着键盘,看着代码,内心仿佛和这个世界完全隔绝。
钱程醒了,蹑手蹑脚的走进了里屋,见邹毅还在敲击着电脑,就上前去,用手碰了他肩膀一下,邹毅猛地回头,吓了一大跳。骂道:“你秃马的还魂呢?”
钱程问:“你前任又给你打电话了?”
邹毅点了点头。
钱程说:“你想知道点儿最新消息不?”
邹毅说:“不想。”
钱程说:“你前女友回乡当了老师吧?”
邹毅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问:“你对这事儿还挺关心啊。”
钱程说:“关心算不上。他和老爷子是一个系统的,所以打听她很容易。话说,你昔日的情敌他爸给她安排的工作,再加上她爸妈极力撮合,他和她就顺理成章了。你情敌的爸是那个学校的校长。最近因为收钱的事儿,被查了,他那一条线上还有教育局的局长和主任。现在应该是判刑了,你情敌也是参与者之一,所以也抓紧进去了,估计得判个五六年吧。你前任,因为是走关系进的,新上任的校长得安排自己人,所以就开始查你前任,虽说没查出什么问题吧,但吃空饷还是有的,于是就停职了。”
邹毅说:“她带孩子呢,哪有职可停?”
钱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有编制的未必都去上班,上边儿来检查去一天,其余时间,她在家。当然了,带完孩子,她想去上班,估计也不会有人拦着。”
邹毅说:“她刚说老公有外遇了。你小子不会是胡编乱造的吧?”
钱程说:“还真是因为外遇,但问题是外遇的有夫之妇,人家老公是纪检的,他知道后,没有拳脚相向,而是不动声色的查了你前任的老公,再由你前任的老公查到他爹。你也知道,现在这社会,谁屁顾会干净啊,一查一个准。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光把他一家子都给办了,连你情敌的爸的上级也给办了。新上任的校长就是人家老公那一条线儿上的,人家上来之后能不斩草除根?”
邹毅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钱程说:“我爹。我爹和那边的局长是党校同学。”
邹毅问:“怪不得呢,活该。”
钱程问:“你对她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
邹毅不想承认,他说:“阅尽人间春色,窗外风景独好。”
钱程刺激他:“雪花在谁心里凝成冰,谁知道。不过,你现在还是别往那方面想,人家虽然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对方也不会真把他们弄得倾家荡产,凡是都有保留的,他们也不会做的太绝。你省省吧啊!”说完,钱程去客厅,点上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寻找一个惬意的姿势来消磨时光。
邹毅又把目光投向了电脑屏幕。
刚才想什么来着,奥,对。
他手敲向键盘,刚落到键盘上,他停住了。
又试了几次,又停住了。
他朝客厅吼道:“钱程,你个王八蛋,进来。”
钱程听他这么一叫唤,烟灰掉在了沙发上。他赶忙边用手清理,边喊:“你大爷的,叫魂儿呢?”
邹毅又吼道:“赶紧滚进来。”
钱程滚了进来,说:“猫挖住了你了?”
邹毅说:“今天老子不写了,想喝酒。”
钱程说:“老大,中午喝的还没缓过劲儿呢。”
邹毅说:“你去不去?”
钱程赔笑道:“去去,喝完酒,再给你找个女人。把你前任忘了。”还没等邹毅起身揍他,他一溜烟儿的夺门而出,留下了重重的关门声。
“喝!”邹毅举起了酒杯。
钱程也举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醉熏倒驴。
钱程取笑邹毅,你脸红的像猴屁顾。邹毅只顾喝,不答他话茬儿。
钱程又刺激他,要不给你找个。春风渡渡你这阳关道?
邹毅眼睛深润了。
接着,是大把大把的泪下来了。
又接着,鼻涕也下来了。
钱程一边说:“不就找个吗?看把你激动的。”一边赶忙把钱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又说,别把菜污染了,这花的都是真金白银。
邹毅拿桌上的卫生纸擦了擦泪,就擦了擦鼻涕。问:“秃马的,这话不喝酒真他酿的说不出来。我以为我是恨她,这一年多,我这儿乱搞胡搞,可每次搞完之后,心里都落寞得要死,我想过她对他笑。。。。。。还想过。。。。后来又一想,落寞啥呢,我这么堕落,堕落人有啥可落寞的。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她真混蛋,她带着我的心嫁给了别人。她过不好了,我还得为她难过。这就是秃马的爱。爱都让猪糟蹋了。”
钱程给他递上了湿巾,他擦了一下鼻涕,就还给了钱程,钱程慷慨的说:“不用,我这儿还有,你要用,这一包都给你。”
邹毅继续说:“看来这感情和身体还真不是一回事儿啊。”
钱程说:“你要改邪归正了?”
邹毅趁着酒意数落起了钱程:“老子本来就很正,该改邪归正的是你。你说,你糟蹋了多少人,你都不害臊?去年那个,你请人家去看了场电影,就把人家睡了,睡了一次不够,还睡了几次。结果人家把你当白马,把自己当公主,结果你把人家甩了,人家为你寻死觅活。你说说你,什么玩意儿啊。”
钱程争辩道:“我每次都给了钱了,我从不欠账。她误会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邹毅抬起醉醺醺的手,指着钱程说:“你是给了钱了,人家要的是感情,你给钱。钱和感情是一回事儿吗?。。。。。。”他怔住了,声音低了一些:“不对,好像秃马的是一回事儿。我要不是因为没钱,感情也不会飞。你说这是个哲学问题不?”
钱程把手往前伸了伸,对着邹毅说:“我从我老爹老妈那儿得出一个结论,爱情是个屁。他俩虽不离婚,但早在我上小学时他们就分居了,分居不离家,他们这样就是为了头上的乌纱帽。在他俩的眼里,感情是权力、金钱,甚至是乐趣的配角,我在他们身上没有看到爱情。我自然也认为爱情是骗人的。你说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例如你问一个表子,你爱我吗?她会感觉你是个神经病。如果你拿一沓钱,奥,现在应该用不了一沓,一张就可以。你只要把这张钱往她脸前一晃,你再问她,你爱我吗?她一定喜笑颜开、春花烂漫的告诉你,她可爱你了。你要再问一个不是表子的女人,她如果对你有兴趣,她会说爱,等结婚时,她又恍然大悟,权力、金钱、甚至是乐趣,都会轻而易举的砸碎你们的爱情,连个骨头渣儿都不给你剩下。而离开的你的理由仍然是爱情,没人会承认不是为了爱情。这么多年,我还真就没碰到过,我身边的杂碎朋友也没碰到过,一个女的真的能把权力、金钱这些东西砸碎,和你一块追求爱情,这种人简直是凤毛麟角。我的命,其实也够苦的,老大不小,没碰见过爱情。”
邹毅问:“女人在你眼里就是表和非表?”
钱程用辩证法的口吻说:“对,一分为二,界限清晰,方便好记。”
邹毅叹了一口气,清醒了许多。他看了手机上的挂链儿,上班写的是两个人的名字,自己和前女友的。那是第一次见面,去公园买的,他视若珍宝。分手时,他想扔了它,但又感觉它好像会说话,它已经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像自己老家的金毛,所以就把它留下了。他抚摸着它们,就是抚摸着他们曾经的爱情。他低声吟唱李建的《假如爱有天意》:当天边那颗星出现,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就像月光洒向海面。年少的我们曾以为,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当我们相信情到深处在一起,听不见风中的叹息。。。。。。
他眼眶又湿润了,泪水不听话的飞奔而出,迅速占领了他那棱角早已不怎么分明的脸庞。钱程被邹毅感染的动情了,眼眶也有些湿润,但他湿润倒不是回忆起了爱情,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爱情,只有交易,想想也挺荒凉,像长河落日圆的戈壁滩。他是因为荒凉而湿润。
钱程这次没嘲笑邹毅,他静静的听,他听的是感情,尽管邹毅早把曲调跑到了姥姥家,他也义无反顾跟着他去了姥姥家。
“多少恍惚的时候,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隐约中,你已浮现,一转眼又不见。”“一转眼又不见”邹毅吼出了乡土味十足的家乡话。
邹毅电话响了,邹毅没听见,他还陶醉在姥姥家的歌声里,陶醉在残存了碎片的记忆里。
钱程拿起他的手机,看了来电——“表一”,他大声说:“你表姨来电了。”他故意把一声喊成了二声。
邹毅从回忆回到了酒桌,又回到了“表姨”那儿。
表一说:“邹哥,有空没?”
邹毅醉醺醺的说:“我没空,我哥们有空儿,你来不?”
表一不怎么关切,但关切的问:“邹哥,你喝得多了?注意多喝点水。喝酒对身体不好。”
邹毅笑,话说的没情调,看来是不擅长关心人,不过,也不能怪她。经历那么丰富,她也关心不过来啊。他惊讶自己理解人的能力。
邹毅说:“我这哥们儿,有钱,你过来吧。”
表一很贞洁,说:“我才不呢,我也是有原则的,就爱你。”
邹毅厌烦的挂了电话。
钱程急了,说:“你让她过来呗,我有兴趣。”
邹毅没理他。举起酒杯,说:“今晚喝酒,谁来也不行。”
邹毅手机又响了,是“小区”来电。钱程倾向前瞄了一眼,笑:“可以啊,你这是表子热线啊。”
邹毅接了电话,语气比刚才要温和很多。“小区”问,是不是在忙?邹毅回:“在忙着喝酒。”
“小区”说:“我也想喝酒。”
邹毅说:“带上嘴过来吧。”
“空手不合适吧?”
“不空手才不合适。”
“小区”很开心的挂了电话。
邹毅又对钱程说:“她不叫小区,她叫金艳。就是那天那个美白。”
“真勾搭上了?”
“算不上,没要钱,我心里很忐忑。一会儿来了,你正经儿点。”
“行!我正经点儿。不过,太正经儿了,也不像啊。你看我这衣服,这发型,还有满身酒气。我说我是个正经儿人,人家信吗?”
“那你也得装,不装我酒醒后揍你?”
钱程愕然,这家伙醒酒确实比自己快——有种挨打叫酒醒得慢,他内心突然涌出了哲学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