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冉操走后,不怎么说话的谢安,对谢奕劝道:“刘惔的儿子,不论如何,兄长也不该与他说那些话的!”
“什么话?”
谢奕第二时间才反应过来,然后一拍自己的额头,说道:“我也是气糊涂了!不过,若桓温伐燕,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名望,而谎报军功,夸大战果?哼,此事西府之中那些出身低贱的人,肯定能够做得出来!”
桓温在荆襄,虽然招纳了许多士族子弟,但也提拔了许多出身寒门的人才。
这些人,便是谢奕口中那些出身低贱的人。
阶级、门第,在这个时代,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谢奕这番话,其实是有些以小人心思,度君子之腹了。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他也不应该说出来。
更不应该,当着别人的面说。
这是谢安的意思,这样一来,谢奕和冉操的关系,也将变得僵硬。
这一点,谢奕倒是听了谢安的话,觉得是自己脾气太大了一些。
但谢奕是个老顽固,纵然如此,他也不打算挽回什么,他对谢安说道:“不管怎么说,断不能让西府北伐成行。所以,明日我便动身,前往建康!”
“明日是元日……”
谢安震惊,问道:“兄长你如此着急,前往建康作甚?”
“三弟!”
谢奕伸出手,搭在谢安的肩膀上面说道:“自永嘉南渡以来,晋室羸弱,越积越深。我陈郡谢氏,士族名门,与琅琊王氏、龙亢桓氏孰高孰低?然而王氏自王导之后,声望已然达到巅峰,几与皇室相等。龙亢桓氏,又因为桓温如今大权在握,而迅速崛起。一个王导、桓温,便能令家门发扬光大,作为陈郡谢氏子弟,我想我们也应该如此,光耀家门,而置个人生死于身外!”
“兄长,你……”谢安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
兄长,到底想干什么?
再想问,但谢奕已经挥手,示意谢安也出去。
被赶出来之后,谢安望着黑压压的夜空,以及满屋的冰雪,长长一叹。
本来消瘦的脸庞,也紧绷起来,如被刀斧削过一样。
虽然谢奕没有回应,根本就没让他问出口,但是谢安已经隐隐的,猜到了谢奕的意思。
元日前,除夕夜的谢府,阴霾又重了几分。
晋人以日出为朔,所以他们不会守岁,纵然是除夕夜,该睡觉的也还是睡觉,如果有好友远来,属于至交的那种,就是平日里,也可以彻夜长谈,第二天高卧不起。
但如今的东山谢府,并无宾客。
斗酒相娱,这种事情也没有,反而因为忧心谢氏一族的前途,导致元日这天,成了大家忧心忡忡的送别。
谢奕走了,穿着宽袖大袍,塌上牛车便走,没有半点犹豫。
谢府的人一直送他,送到了山下。
临别之际,谢奕唤谢安上前说话,他指着庄园说道:“这一次回来,庄园许多地方都破旧了,应该翻新。还有……我楼中的木板,踩上去的时候也有些松动,发出的声音很难听,你回去之后马上就让人修葺。还有,家族中的田产,向来都是由你在操持,你去准备一下,或许不久之后,便需要你拿出几百万钱出来,供我驱使!”
谢安闻言,点头答道:“兄长放心,弟无不从命!”
“嗯!”谢奕笑了笑,又看了看谢安身后的这一大家子,说道:“照顾好亲族,为兄去也!”
说罢,谢奕便让车夫启程。
这时候,冉操突然喊道:“谢公,请稍待!”
“嗯?是你!”谢奕坐在牛车上问道:“刘郎君还有何见教?”
冉操上前拜道:“谢公将欲远行,刘苏在贵府叨扰许久,自然应该相送!”
凛冽寒风,冉操修长又纤瘦的身躯站在风中,在谢氏这些尚且年幼的子弟中间,仿佛鹤立鸡群。
谢奕点点头,说道:“刘尹之子,果然颇具风度,若只是相送,那就此别过了!”
冉操的嘴巴动了动,想要开口,但谢奕却已经走了。
很显然,爱憎分明的谢奕,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回过头来,冉操微微一叹。
他的叹息,和谢安如出一辙。
所以,最后谢安留了下来,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去。
冉操也没有,两个人就并肩,望着谢奕牛车已经行驶过去的山道。
直到寒风越来越肆无忌惮,将两个人都吹得如冰雕一般,谢安才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回去吧!”
“嗯!”这是冉操的回答。
两人一起往回走,但是却看到应奴牵着牛车,在山道边望着这边等待着。
谢安笑道:“想不到今日,在我东山,却还是托了远之你的福,能省下一路脚程!”
冉操伸手道:“安石公,请!”
点点头,谢安随冉操一起上了牛车。
然后冉操便咳嗽了一阵,谢安见了,说道:“看来,你又要病一阵子了!”
冉操答道:“早已经习惯!”
谢安道:“你冒着生病,陪我在雪中站了许久,值得吗?”
这一句,冉操倒是没有回应,选择了沉默。
谢安说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你认为这对谢氏来说,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祸!”冉操毫不犹豫地回答。
历史上,谢奕病死,然后谢万承袭豫州刺史,便应命北伐,当时谢安也前往帮忙出谋划策了,但谢万的北伐还是大败,使得豫州大部分地区沦陷,最终谢万还被废为庶人!
虽然谢奕不是谢万,但冉操认为这个结果,还是改变不了!
“是呀!”谢安长叹一声,然后说道:“事已至此,唯有尽力将祸患降到最低,所以在将来朝廷命令下来之后,我也要离开东山,全力去辅佐兄长!”
冉操闻言,轻轻咳嗽两声,说道:“安石公,或许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应该想办法,让谢公建康之行作罢,或者是让谢公欲行北伐之计落败!否则,将来一旦兵祸加身,陈郡谢氏声望必然堕入谷底,届时又如之奈何?”
话已至此,谢安能不能听进去,就看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