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这一路西来,为了打击高昌人的士气,纵容、鼓励麾下士卒践踏高昌人的农田,毁人庄稼无数,如不出意外,今年的秋后,不管高昌人是胜也好,是败也罢,都会度过一个食不果腹,紧巴巴的冬天。
侯君集可以说是坏事没少干,好事没多干,但纵是如此,他这一路走来也都还算顺畅,以至于有些飘飘然了,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西征途中对他的第一个打击竟是这么来的。
侯君集虽和李恪有旧怨,连带着也不喜贺兰越石,欲借贺兰越石给李恪难堪,但他却绝不希望贺兰越石死,不愿他在此丢了性命。
其一,贺兰越石是武川贺兰家子弟,和出自上谷侯氏的侯君集同属河朔门阀,侯君集不愿两家脸上难看;其二贺兰越石是楚王李恪连襟,若是真的在高昌弄死了贺兰越石,出了人命,他和李恪之间的路便被彻底堵死了,他没有必胜李恪的把握。
但偏偏这一切就是这么巧合地发生了,本来这不是一个要真正做死贺兰越石的局,但贺兰越石偏生就巧合地死了。
“什么!贺兰越石在田地城下被射死了?”侯君集听着裴辛带回来的消息,面色讶异,不可置信地对裴辛道。
裴辛回道:“是巧合,田地城上的一支冷箭正中贺兰越石面门,当场毙命。”
裴辛的话传入侯君集的耳中,侯君集的脸色冷地难看,他原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就偏偏发生了,主将坐镇城下指挥,怎么偏偏就能被冷箭射死,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贺兰越石若是不死,结果就是贺兰越石才干平庸,受一顿杖责,李恪和贺兰越石的脸上都会很难看,这是侯君集想要的,但如今贺兰越石死了,攻城而死,那此事便成了侯君集指挥只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而且这还只是其次,待贺兰越石战死的消息传进长安,他和李恪之间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不死不休了。
侯君集叹道:“命人将贺兰越石的尸首厚棺收敛了吧。”
裴辛先是应下了侯君集的话,而后又接着问道:“贺兰越石战死,只怕楚王那边不好交代了,大帅可曾想好了退路。”
侯君集想了想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帅尚且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更何况是贺兰越石。将军战死,本就是寻常,只要我此战胜了,拿下高昌,我虽有指挥失当之嫌,但仍是功大于过,李恪又能奈我何?”
裴辛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有些面子上的功夫大帅还是要做的,总得给楚王一个台阶下才是。”
侯君集想了想,裴辛所言确有道理,于是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裴辛回道:“给贺兰越石请功追封,奉棺还朝,享死后荣宠,如此对贺兰氏那边有一个交代,楚王也有个台阶下。”
贺兰越石虽非侯君集所杀,但却是因他而死,侯君集和李恪的里子已经没了,但同朝为官,面子还是要有的,裴辛所言确有道理。
侯君集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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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城远在长安四千里开外,贺兰越石新亡,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但现在的长安城已是暴风雨下的宁静,巨变一触即发了。
长安城,平康坊,撷玉楼。
长安的夏天来地要比西域更早一些,虽才是夏初,但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起来,撷玉楼内院的藤花架下,萧月仙正坐在竹塌的一边,而李恪正慵懒地睡在竹塌之上,枕着萧月仙骨肉均匀的双腿,神态悠闲。
“天下最软不过美人膝,本王枕在仙儿的膝上,仿若置身云端,乐而不思朝堂了。”李恪双眸半阖,闻着入鼻醉人的女儿香,小小地伸了个懒腰,笑道。
萧月仙抬起纤纤玉手,在一旁瓷碟中拿过一只葡萄,轻轻地塞进了李恪的口中,对李恪道:“那可不成,眼下可是夺储的关键时候,十载经营,胜负在此一举,正是君臣用命的时候,殿下可不能惫懒。”
李恪道:“仙儿只管放心好了,本王不过一时感慨而已,打虎不死,必为虎伤,这点道理本王还是清楚的。”
李恪说着,又想起了李承乾,于是对萧月仙问道:“太子近日再忙些什么呢,可还三天两头地往称心那里跑?”
萧月仙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近来这位太子殿下又添了新玩意,连咱们送进东宫的那些美姬都召地少了。”
“是什么?”李恪好奇地问道。
萧月仙回道:“太子近来突然对突厥风俗来了兴致,引突厥群竖进了东宫,常效仿突厥人在东宫作戏。”
李恪问道:“哦?太子喜好宽泛这是好事,只是不知太子近来做的什么戏?”
萧月仙道:“每日换着花样来来,昨日是佯作自己为丧命的突厥可汗,命人仿突厥礼哭丧哀嚎来着,玩的不亦乐乎。”
李恪笑道:“一个连北地都不曾去过的纨绔,竟也好突厥之礼,尚且如此痴迷,实在是怪事。”
萧月仙又拿起了一颗葡萄,塞进了李恪的嘴里,不屑道:“这何止是痴迷,太子不止在东宫设突厥营帐,吃喝效仿,甚至跟身边人提过,将来他若有天下,便领万骑至金城,而后解发,委身阿史那思摩,做其麾下一设。堂堂太子如此言语,岂不荒谬。”
堂堂大唐储君,竟口出狂言,将来若得天下,便到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帐下,做区区一个部落头领,这话实在是荒谬地厉害,也难免萧月仙不齿了。
但李恪听着萧月仙的话,李恪脸上原本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若说这天底下还有谁最能懂得李承乾的悲哀,那这个人一定就是李恪了。
李承乾少而聪慧,行事进退有度,处置国政也能得机宜,风评极佳,纵比之汉之文帝也不在话下,但就是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却突然长歪了。
在旁人看来,李承乾突然性情大变,喜好玩乐的缘故自然是他自己甘于堕落,不能自节,但李恪却很清楚,李承乾能有今日,东宫属臣,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当然还有李恪自己,他们每个人都在无形中把李承乾推落深渊。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李承乾寄望过高,以至有些秧苗助长的意思,李承乾在东宫修个屋子,东宫的那帮子属官便上疏批李承乾奢靡;李承乾和宦官玩乐,便将他比作秦二世;缺席了一次课业,便是不学无术,有昏君之像;至于逛一趟青楼,恨不得要逼着李承乾下罪己诏,谢罪天下了。
所有人都只记得李承乾是大唐国储,未来的皇帝,但所有人都忘了他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这样的逼迫和教育之下,在李恪有意识的诱导和安排之下,李承乾找不见了自我,他不逆反,不离经叛道才是怪事。
李恪抓住萧月仙正在喂葡萄的手,将萧月仙手中的葡萄咬入口中,而后拿着萧月仙的纤纤玉手在鼻尖贪婪地嗅了嗅,对萧月仙道:“东宫这局棋布了这么久,也该走这最后一步,准备破局吧。”
萧月仙任凭李恪抓着自己的手把玩,看着李恪的眼神,她知道李恪眼中的那种东西叫野心,而她最喜欢的就是李恪这个模样。
萧月仙问道:“什么时候?”
李恪想了想,道:“自然是要挑个最热闹的时候,就待侯君集大军凯旋之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