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儿:
父深知欠你最多,却无心力弥补。
亦深知聆儿定是希望我将你平安带大,可身边没有了她,一切竟如死灰。若早知聆儿嫁与我会不得善终,当初,那日,我定会从风吟堡绕路而行,宁可此生忍受孤寂,也绝不再牵连她。
聆儿不是北齐人,生于南明风吟堡,也是堡内唯一嫡系大小姐。自幼习武,一身轻功“轻云纵”更是名满江湖。初初见她时,她便是如仙子般在绝壁间轻纱漫舞,双足挂金铃,乌发坠腰际。只一眼,我便认定了她。
那时我还不是将军,只仗着家境良好,年少轻狂,到处游玩罢了。见到聆儿的当天我就打听到了风吟堡,遂上门拜会。许是上天注定我该有此机会,正与老堡主寒暄时,遇到风家宿敌来犯。一时间整个风吟堡杀声震天。我封家武功刚猛霸道,且心中又只想着不能让聆儿遇险,一味拼命。敌人未料到风家会有外援,竟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撤离。
江湖中人,对名声及为重视。风家为避人口实,对外只说是小姐未来夫婿,也是自家人,绝没有找外人拉偏手。但老堡主私下对我说,风家之女,绝不嫁无名之人。聆儿可等我两年,若两年内我没有混出名堂,两年后各自婚嫁。
所以,我功成名就后立刻娶了聆儿,便觉此生再无所求。
父不善心计,朝堂之上时被善妒之人算计,其中甚者便是林业臣,他官阶不高,却攻于心计,聆儿是南明之人被他知晓后便大做文章,皇上对此事不闻不问,心中也是想削了我的兵权。最终,聆儿惨死。她一身轻功,若想走,百万大军也碰不到她一片衣角。我从她怀中将你拉出时,便知她遗愿为何。
父软弱,无法顶着失去至爱之痛苟活,亦知将你一人留在谷中及为危险,特央旧识照拂。
成长之时,不用记着我。但他日你长成,唯愿你能报母仇,以安为父之心,暝聆儿之目。
你母亲名为风聆儿。牢记。
父封聿绝
桃花认字不多,断断续续连看带猜,也能看明白信的大致意思。谁能想到叱咤沙场的大将军竟是如此痴情。心中对他丢下封戎一人本有些怨言,但看完信后,却提不起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怪上天容不得有情人。
封戎看完信后小心折好,低着头,不发一语。整张脸被乱乱的须发遮得更加严实,桃花有些担心,想要伸手理顺他的须发,好教她看清他的脸。却被封戎抬手格开,坚实的手臂撞得她生疼,他浑然不觉,她也只能黯然不语。
桃花默默揉了揉手臂,一种不安感从心底慢慢上升,如轻烟般飘到四肢百骸,她惶恐地觉得封戎怕是要离开她了。仅管她整个人都在嘶吼着“不要走,不要报仇!”但这情感却止于眼中,没于齿间。
最终,也只能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从日落,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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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让桃花全身酸痛,不由自主地伸直了双腿,敲敲膝盖。却见身边封戎仍然如石雕一般端坐,低头垂目,双眼看着膝上双手,好像这手是平白长出来的,不属于他一样。
桃花轻问:“饿了吗?我煮些肉汤给你?”
封戎打回的猎物都被她熏干,吊在房梁上,能放不短时间。想吃时就割下几块,十分方便。
封戎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桃花,陌生的眼神让桃花心中一紧,没来由的双手瞬间冰冷。
“不饿。”他说。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人也仍旧是那个人,但桃花从未见过封戎眼中有过这样的眼神,仿佛桃花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之间好像。。。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桃花颤声问道:“封戎,你。。。怎么了?”
封戎目露疑惑:“没怎么。”
“可你对我。。。怎么,感觉这样生疏?”
“我。。。没有。”别开头,眼神从桃花苍白的脸上移开,他也不知怎么了。
桃花勉强扯出一抹笑:“那。。。我去生火,做些吃的。你等着,马上就好。”突然站起身让她有些目眩,赶紧伸手扶了桌子,头重脚轻地转到屋后生火。
封戎牙关紧咬,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桃花险些摔倒他看得真切,也几乎同时就向她伸出了手,但却在刹那间又收了回来,任由她步履不稳地离开。现在却后悔不已,心中竟似被狠狠刺了一刀。桃花何其无辜,他断不该迁怒。
一顿早饭吃得索然无味,两人相顾无言。
玉冷溪来时便是这样一幅冷若清秋的画面,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犹豫着到底进不进去。
桃花有些好笑,这一夜过后,唯一没变的看来只有玉大侠。
“站在那做门神么?几时进来还要人请了?”
不理桃花的讽刺,扬着脸只当享受,闲庭信步般地走进屋子,坐在桃花边上。早饭只做两碗,显然没有他的份。好在他娘卿无忧向来不缺人照顾,早饭什么的,虽在此地,依然丰盛,所以,他吃过了。
“我娘说她即刻动身回去了。”玉冷溪用指甲抠着木桌上滴的蜡油,无所谓道。
“那。。。我们要不要送送?”桃花问道。
“不用,她与你们本就不是熟识。还有,你若不想报仇,我也不会再缠着你。”这话,是对封戎说的。
封戎点头,暗中看了桃花一眼。
桃花抿了抿嘴,又道:“那你,也要走了?”
卿无忧放手,玉冷溪也就自由了。
玉冷溪耸耸肩,撇嘴道:“突然哪都能去,却又哪也不想去了。我从没在这谷中轻松地生活过,如今,就想一身轻地在这里待着。哪天想走了,再走,想回,再回。”
听得玉冷溪说得这般自在,桃花由衷羡慕:“也是,人生都是自己的,能逍遥快活自是再好不过,确实不该背着沉重的负担艰难度日。”
封戎的黑眸骤然紧缩,望向桃花。
桃花看着他,报以一笑,起身收拾碗筷。
玉冷溪待桃花离开后啧道:“啧。。。桃花也不是傻子。你心中所想,他岂会不知。与其不开口,倒不如跟她说说。本是两情相悦,若变成怨偶,实在可惜。”
“心中所想?”封戎冷道,“本就没想。”
“想必你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判若两人吧?”
“哼。。。”随他怎么说。
“只一夜之间,你就周身杀气,眼神既冷且戾。连我这个外人都能一眼察觉,你道桃花与你朝夕相对,会看不出来么?”
见封戎不置一语,玉冷溪又道:“你心中做何想法,我们实在不得而知。可瞧你还未有所动作,看来自己也在犹豫不定。但以后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望你都能告诉她,让她另做打算也好,枯等于此也好,给她个答案。好过一直磨着她,让人不得安生。”
“好。”封戎点头应允。
屋外洗碗回来的桃花听到这样的回答却如坠冰窟——他,确是会离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