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
风雨正急。
这座古都,不知为何在今日飘荡起风雨,整座帝都弥漫在烟雨之中,宛若处子的娇羞,朦朦胧胧,竟然莫名少了些北地的粗犷,而多了些依靡柔媚。
而此刻,在燕京那座门槛高得一塌糊涂的南苑茶园里面,叶家父子两相而站。
叶卫国背对着叶鹤轩,那双枯槁的手,突然伸出凉亭,捧住急促降落的风雨,像是在缅怀,那些风雨之中的血腥往事,许久,许久
“鹤轩,帝都已经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叶卫国轻轻开口,眸子之中有些不为人知的惆怅,却掩饰得极好,高处不胜寒,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呐。
他叶卫国当年拎着脑袋当夜壶,打下属于叶家的荣华富贵,但是,始终到了英雄迟幕的年纪,他叶卫国,不服老,不行啊。
“都说六月飘雪,必有冤情,而现在中秋已过,该入冬了,却不料老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场如同暴雨,唉!”叶卫国轻声叹道。
叶鹤轩静静的站在叶卫国的背后,一言不发,老爷子惜言如金,更遑论谈论风雨天气?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爸,您的意思是?”叶鹤轩此刻,全无一丝商人的市侩嘴脸,而是一脸深沉,卸掉所有伪装的叶鹤轩,却令人感觉到极度的不舒服。
“陈家的事,轻翎该放下了,陈蒹葭已经成为了植物人,他若要赶尽杀绝,势必会引起北方陈家的反扑,博弈博弈,赢了就应该收手,不然恐怕最后会输得一无所有。”叶卫国说道。
“这”叶鹤轩沉吟,眉头紧紧的皱起,最后说道:“爸,轻翎的脾气,您了解,其实这件事儿,若换着任何一个家族,轻翎自然会放手,但是若是陈家,恐怕不行。”
嗯?
叶卫国眉头悄然皱起,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我知道,但是他如果继续得理不饶人,后果不堪设想。”
叶鹤轩没有说话,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才说道:“爸,不知道,你又没有听过一句话?”
叶卫国脸色陡然一沉,有些愠怒的道:“少给我打哑谜,有屁快放。”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知子莫若父,轻翎的性格我了解,他是个极重义气的人,他针对陈家,起因是当年叶孤屿的事情,这是他心中的死结,就算拼了他那条命,他也要将这个死结解开,不然,他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跟陈家玉石俱焚。”叶鹤轩神情凝重的说道。
“哼,身为叶家最有潜力接任家主候选人的男人,焉能因为义气。而误了家国大事?”叶卫国很不满。
“爸,您不懂,因为您身为政客,我也不懂,因为我身为商人,如果叶家有人懂,鹤生或许懂,因为他懂那座江湖,江湖始终是江山的一隅,上不了政客的台面,但是江湖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仰,就如同您的信仰一般。”叶鹤轩道。
“信仰,放屁,那是愚昧!”叶卫国怒道。
叶鹤轩有些讪然,这不是代沟问题,或者说,这是原则问题,叶轻翎的原则,跟当年那个年少早夭的三弟,是何等的相似?
“如果,不能纠正轻翎的观念,或许,他会成为下一个叶鹤生。”叶鹤轩轻声道,眸子有些黯然。
老爷子听到这句话,眉宇间布满担忧,而后轻轻挥手,道:“男人需要成长,或经历了一些事儿,观念会慢慢的改变,轻翎现在还小,他的观念还没有根深蒂固,还可以改变。”说到这里,叶卫国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把他叫回来,我亲自跟他谈。”
“这”叶鹤轩一怔,而后脸上闪烁出一抹担忧,他太了解叶轻翎,但是他同样知道自己这个父亲,爷孙相见,恐怕
叶卫国何等人物,从叶鹤轩踌躇的姿态之中看出来端倪,冷着一张脸。
“爸,您答应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谈。”叶鹤轩郑重的道。
“哼!”叶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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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家别墅。
叶轻翎独自站在窗前,凝望着风雨,神色间有些犹豫。
一袭红衣的令狐云若轻轻走过来,站在他的身后,望着这个男人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轻翎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令狐云若,轻声道:“刚才叶鹤轩来电话,让我去见老爷子。”
令狐云若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道:“想让你放过陈家?”
令狐云若不愧是皇朝军师般的人物,从只言片语之间便大概猜出了叶家的意图。
叶轻翎点点头。
“那那你打算怎么做?”令狐云若问道。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为之事,哪怕天塌下来,亦不能更改。”说完,叶轻翎轻轻举步,转身走出纳兰家别墅。
令狐云若怔怔的看着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脸上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担忧。
风雨如泣,天空更加阴沉了几分。
半个小时后,叶轻翎独自驱车来到南苑茶园。
走出车厢,他凝望着这座南苑茶园,心绪不起波澜,片刻后,他走进了南苑茶园。
凉亭之中。
叶卫国坐在石凳之上,叶鹤轩站在叶卫国的身边,一张大理石铺建而成的石桌,上面摆放着一些茶具。
听雨品茶,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叶轻翎走进凉亭,在叶卫国的不远处站定,静静的望着这个叶家的顶梁柱,脸色平静,如同一潭不起波澜的春水。
“孙儿见过爷爷。”叶轻翎恭敬的道。
叶卫国冷哼一声,道:“坐吧!”
“孙儿不敢。”叶轻翎道。
“不敢?”叶卫国脸色一冷,一股沉积多年的威势,陡然爆发,冷笑道:“面对白家,你只身翻盘,让白国威差点落马,更是派人将陈蒹葭撞成植物人,我问你,你还有什么不敢?”
“如果我不反击,那么现在死的人,恐怕是我,我是被逼无奈。”叶轻翎突然就这般站直了身子,风雨飘打在他的身上。
“好,这件事暂且不究,现在,你该报的仇也报了,陈家的事,就这样算了吧!”叶卫国大手一挥,许是早已经习惯了一条条命令传出去,下面的人就尊如圣旨,并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叶卫国那种淡然的语气,令叶鹤轩眉头突然一拧。
叶轻翎再次直了直身子,而后看向叶卫国和叶鹤轩,沉默了大约一分钟,而后他将目光投向外面急促的风雨,继而轻声道;“算不了。”
算不了?
这句话一出口,叶鹤轩心头突然一跳。
叶卫国那枯槁的双手,青筋突然暴起。
“理由?”很生冷的一句话,令这个深秋,莫名的多了一分寒意。
叶轻翎语气突然一冷,继而道:“爷爷,我有三问,惑而不解,请爷爷为孙儿解惑。”
“混帐,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叶鹤轩见苗头不对,突然厉喝一声。
“让他问!”叶卫国驴脾气上来了,脸色一沉,强忍着处于爆发边缘的怒气,冷声道。
叶轻翎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了一眼叶卫国和叶鹤轩。
这一眼,仿佛便是诀别。
这一眼,令叶鹤轩心头那丝不安越发浓烈。
“孙儿敢问,当初叶干戈设计陷害我,我孤身入南方,差点陨命,而后在南方,受到三口组围杀,命悬一线,最后在南方地下世界联盟大会上,面对云破军布下的必杀之局,那时候,叶家在哪里?”叶轻翎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问道。
叶卫国拳头突然拽紧,忍住怒意,脸色阴沉。
“第二问,白展羽伤了我的母亲,敢问,叶家是否为我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叶轻翎继续道,他神色有些?”叶轻翎几乎狂吼出这一句话,如同春雷陡然炸响。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叶卫国一怔,好似深心处被什么刺痛了一般,而后却冷声道。
“呵呵!”叶轻翎突然笑了,有些嘲讽和无助,就好似院子之中,那些枯黄的野草一般,孤独无依,继而,最后一丝理智全然崩溃,他切冰断雪,语气坚决,道:“敢问爷爷,我叶轻翎是否命贱,活该被人欺负而不还击?敢问爷爷,我叶轻翎命悬一线,绝地反击,却轻轻松松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将欲置我与死地的敌人放走,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难道只许别人杀我,不许我杀别人?难道别人抽了我一耳光,我伸出另外一边脸去给别人抽?我叶轻翎,大道理我不懂,更不知道什么叫顾全大局,我只是,卑微而努力的活着,靠自己,让我活得更久一点。”
说到这里,叶轻翎顿了顿,继续道:“因为,我知道,陈蒹葭背后有陈家这一座靠山,而我,什么也没有,叶家,为了家族利益,更不会为我出头”
“说完了吗?”叶卫国突然拍案而起,怒视着叶轻翎。
“没说完,但是我现在知道了叶家的态度,后面的话,我认为没有任何意义了。”叶轻翎直视着叶卫国,不卑不吭的说出这句话。
叶卫国,嘴角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眸子之中迸发出一丝厉芒,冷冷的逼视着叶轻翎。
“滚!”
一句话,如同晴天闷雷。
叶轻翎淡然一笑,好似沉淀了二十年的女儿红。
叶家大少,淡然转身,走入风雨之中。
那个背影,显得莫名悲凉。
叶轻翎三问,爷孙,再次决裂。
凉亭外,风雨,却愈加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