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院回到学堂中,往自己座位上坐了,顾长生只是不动声色。顾萱虽时常跟着顾长生,但毕竟也有跟不住的时候。那别人不敢在顾长生面前嚼舌根子,却敢在她面前嚼,有的还笑着问:“你那四姐姐是真的……”
“胡说什么呢?”顾萱知道这监学中的姑娘都非一般人家的姑娘,说话自然也语气弱些,不过为顾长生分辩。每每顾长生过来,人又都散掉,再不聚着说话。顾萱不敢姜这些混账话说给顾长生听,只能自己咽着。
这段时间以来,顾长生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些姑娘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以前是热切的,这会儿不止没了热切,目光里时常还带着鄙夷。心里预估了多种可能,今儿听许琰、许璟这么一说,自己也就明白了。
众人避她如蛇蝎,自有众人的道理。若她顾长生真如传闻那般,可见是不干净又伤风化的。如今男女相邀不是罕事儿,但苟且可就是不能容的大事儿了。
顾长生在座位上坐下一阵,默默回头瞧了一眼顾荧。顾荧却也刚好在看着她,眸色明亮,嘴角含笑。顾长生回一笑以应,又转过身来。却是把顾荧笑得一怔,惹得她嘴角里的笑意瞬时有了冷意。
傍晚时分下学,顾长生不做多留,与顾萱带了丫鬟便出门上轿。这会儿顾荧连样子也不做了,并不跟她出来,再不需顾忌都是顾家姑娘要一道这话,自慢悠悠出监学。
那平日里与她生分的女孩子们,这会儿因着好奇心,嘀咕一阵,自有气场足些的,上来跟她说话,问她:“顾姐姐,咱们想跟你打听个事儿,成么?”
顾荧笑得温柔,点头道:“有什么不成的,知无不言。”
人一听顾荧说话温柔,心里一松,想着她倒不似面上瞧着那么高傲不易接近,遂问:“听说青瞳是顾太师收的义子,是跟着顾长生一起回来的,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们之间,就平日里瞧着,有什么不一样么?”
顾荧眸子轻垂一下,然后看向问话的姑娘们,开口道:“监学里出了些不好的传闻,我也听说了,遂才没与四妹妹一起走,唉……”
立着的姑娘们见顾荧这般语气神态,就更加断定了顾长生与青瞳不一般。若是清白的,怎么自家姐妹还避她且不为她澄清呢?又是这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实在是好猜得很。
顾荧还要说话,忽听得身后传来声音道:“顾三姑娘还没回去呢?”
一听是许琰的声音,顾荧身子蓦地一僵。其他姑娘也认识来人是谁,只是在这监学里不需行礼,只当同伴,遂都干笑着打了声招呼,就都退走了。这人可是顾长生的未婚夫,她们在这里说顾长生的坏话,叫他听到,多少有些尴尬,自然先走未上。
等其他姑娘你扯我我拉你一走,原地便只剩下顾荧。顾荧表情仍旧轻柔,慢慢转了身去,向许琰行礼道:“给五皇子请安。”
“皇上有旨,我与三皇子在这监学之中,只做一般监生,与大家无异,自也不需行礼,顾三姑娘客气了。”许琰语气冷然道。
顾荧也实在习惯他没甚情绪没甚表情的样子,不过直起身子,仍微笑着道:“五皇子怎么还没回去?”
“正要回去,不知能否与姑娘同行?”
顾荧实在是没想到许琰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有片刻的愣神,那眸子里几乎都要沁出湿意来。许琰见她不说话,自然又道:“不能么?”
“能……能……”顾荧忙地应出声,急切得有些音颤。
许琰也不笑,“那走吧。”
顾荧觉得自己真是在做梦一样,又或者说,那梦里的人儿走出来了。如今,就走到她身边儿。她扣着双手在身前,一直摩挲轻蹭,一会儿又不落痕迹地看许琰一眼。每看一眼,那心里的印记就又越深上一分,越发不能拔出来。
如果他不是顾长生的未婚夫,如果……这辈子有可能在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顾荧心里有多少的妄念,面上就显出多少分的拘谨,自是也不知该怎么跟许琰说话。
许琰走在她旁边,出了国子监大门,才又说:“姑娘是乘轿子,还是与我一同步行回府?姑娘若是以轿代步,我便不送了。”
顾荧一听许琰有意要送她,哪里还想坐轿子,只是连忙应了:“那就……步行吧……”只要你陪着,怎样都好。不管什么苦,我都吃得来。
许琰微点了下头,自是带着她慢走起来。两人刚离开国子监大门不久,许璟就从门里出来了,朝着两人走掉的方向看了背影两眼,心有不解:这许三火又在搞什么鬼?
不管他搞什么鬼,自己回头叫了一声青瞳:“快点!”娘炮一样!想想又不对,好像就是娘,没有炮。
青瞳应了一声跑着跟上来,气喘吁吁道:“每回你都不收拾一下,全叫我收拾,还催,催什么催?”
“叫你收拾点东西怎么了?”许璟挑眉,“上马,回府!”
青瞳把书袋子往头上套了,又把许璟的书箱子交给他的书童,才去爬马背。到了上京也是不少日子了,青瞳这马还是骑得马马虎虎。实在从小就清苦,哪里玩过马这玩意儿啊。想想还是做女孩儿家的好,可以坐轿子坐马车。
许璟也上了马,往青瞳旁边并排,突然小声问:“你跟顾长生那么熟,你说,她到底对许三火有没有那心思?那种话题,你们都有没有聊,嗯?”
“你想干嘛?”青瞳挑眉瞧他。
许璟咬了咬牙,“你蠢啊!”
“我不蠢,你也别想。”青瞳说话收声,夹了一下马肚子。
许璟噎了一下,追上去:“为甚?难得我与你说得来,怎么就不能与我多说些?”说来也奇怪,他居然跟这个不男不女的特别说得来话。好似也不是说得来,常常是他找着这不男不女的说话,这不男不女的时常还不甩他!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许璟也不要她回答作甚了,一鞭子抽在青瞳的马屁股上。坐骑受惊,扬蹄就冲了出去,吓得青瞳一把抓住了缰绳,吼骂一句:“你个王八蛋!!!”
人马蹿过许琰和顾荧,吓得顾荧往许琰身边儿一缩。许琰只侧身看了她一眼,又抬步把距离拉开。顾荧只好自己压住了惊吓,抬步再跟上去。那翠娥领着轿子,便是一直隔些距离跟在顾荧和许琰身后,心里想着这男子可真不解风情,还有她家姑娘也奇怪,有轿子不坐,陪着在这费脚力。
“姑娘对监学里传说的长生与青瞳的事情,怎么看?”许琰与顾荧也实在闲谈不起来,他似乎与一般人都闲扯不起来,迂回也不迂回,直接问。
因为许琰实在脸上表情不见动荡,亦是男儿心思顾荧不大会猜,自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又被许琰这主动给冲得有些脑子昏,自想着许琰应是在跟她打探顾长生,想弄个明白,遂应话道:“这事儿不论真假,总归于名声上不好。四妹妹和青瞳再是亲厚的,她都有您这个待嫁夫君,合该避嫌些。”
“那你又知道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这些话来?”许琰听罢顾荧的话,不置可否,又问。
听他问这个,顾荧心里便不自觉紧缩了。毕竟这话都是自己先找人散出来的,说丝毫不心虚,她还没达到那种境地。这会儿又要装着无辜,便是摇头道:“这个确是不知了,要是知道,我也要为四妹妹好好问问,如何得罪他了,要放出这样的闲话来?”
“我瞧着顾三姑娘与五弟甚是般配,如今出了那样的事情,五弟面上若是挂不住,倒不如舍妹妹求姐姐,瞧着甚好。”许璟走过一旁,拉了缰绳,突然沉声丢出这么一段话,继而扬长而去。
许璟倒不是怀疑到了顾荧身上,只是瞧着此情此景,又怀揣着私心,才这么说的。他许琰放了手,那顾长生再是别人嘴里不好的,他许璟也照样可以娶回来养着。别人嘴里喷什么粪,与他何干?他要的人,自然是自己心里最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荧却是被许璟这一番无心的话正戳中了心窝子,脸色一变,皆落在了许琰的眼睛里。心里有了几分把握,把顾荧送到莱国府门前,不再往里送,自上马而去。
从顾长生默着声表态自己有怀疑人选时,许琰自然也在心里把相关人等一一捋了一遍。与顾长生有关,知道她与青瞳亲厚,且还能狠心不惜毁掉顾长生名誉的,到底没几人。家中姐妹如今不过就三个,顾萱又是顾长生的小狗腿,那剩下可怀疑的,自然就是顾荧。且根据见过的几次来看,那顾荧瞧自己的眼神和对自己说话的神态,确实不一般。再是从小到大不如顾长生得宠的,这样仔细一想,她最可疑。
这一路上试探下来,许琰便更肯定自己的怀疑。不过又是一番琢磨,该如何收掉这泼出来的脏水。等一滴不落收好了,要不要再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