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书信一样,地图也已经是破破烂烂的模样。然而那张黑白照片勉强却还算是完好。
白秀麒定睛仔细看,照片是横着的。背景是一座假山一座凉亭,风景秀丽的户外园林。前景又分作前后两排,前坐后站着十三四五个民国装束的人。
再看,照片的后头还拉着一条横幅,只依稀能够辨认出其中的几个字。
“爱晚轩金石书画善会……”江成路念了出来:“什么东西?”
“一个爱国文艺团体。”
白秀麒回答了他的疑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大学的时候,中国美术史的老师曾经提到过。当时记下来只是应付备考,却没想到还有这种见面的缘分。”
清末之后,随着外强铁蹄的纷至沓来和抗日救亡运动的兴起,全国很多地区都出现了这种爱国的书画结社。算起来,爱晚轩并不是其中最出名的,却因为大本营就在这座城市而被老师特别拎出来举例。
这座有着半宗教性质的书画社据说还和中国营造学社有些联系,“共享”部分本省籍的会员,但具体的成员名单白秀麒已经早就不记得了,只依稀知道会员们曾在这座城市的很多寺庙、道观里留有墨宝。
听他断断续续地回忆到这里,江成路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既然是爱国金石书画会,那么为什么会和日本人的书信混在一起,出现在怪尸的身上?”
“也许书画社的社员被日本侵略军盯上了。”白秀麒推测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比如日本人想弄清楚本市的宗教文物,继而进行掠夺,那么找一个本地的艺术家带路似乎是再合适不过的。”
“唯一不合适的是,爱晚轩是一个爱国团体。”江城路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当然,也不排除社团里存在着汉奸的可能性。”
“我个人认为,汉奸的可能性不大。”白秀麒继续分析:“如果社员的确与日军方面存在联系,那么获取单人的照片岂不是更加方便?”
“也对哦。”江成路耸了耸肩:“与其我们两个人在这里瞎猜,还不如送到专业人士那里看看文字的内容呢……”
说到这里,他就准备将照片和地图、书信一起重新装回到口袋里去。
“等一等!”
目光还停留在照片上的白秀麒忽然一把抓住了江成路的手腕。
“这个人……”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后排右数第二个人身上:“怎么会长得有点像你?”
江成路愣了一愣,这才发现白秀麒说得没有错。那个穿着灰色马褂、头发中分的青年,竟然果真与自己有着至少七八分的相似。
而且,相似得还不仅仅只是这一张脸而已……
“我说啊,你别光顾着找我了。”江成路哭笑不得地点着照片的另外一个地方:“您老人家不也在里面参合着吗?”
“啊?!”
白秀麒吓了一跳,这才看见照片里“江成路”前面那排的藤椅上坐着个穿浅色西装、翘着腿的青年,把头发全都梳向脑后,露出一张俊雅斯文的脸庞。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脸并不敏感的缘故,他反复端详了好几眼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的确确长得很像自己。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他咋舌:“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吗?”
“所谓的必然,其实就是许许多多个巧合的叠加。”
江成路难得露出了正经的表情:“我算是相信了我们的相遇并不只是这一世的巧合,而是许多巧合导致的必然。往好的地方想……时间似乎并不能成为阻碍我们重逢的屏障。”
“也许是这样吧。”白秀麒感慨地点了点头:“反正我们有得是时间找出真相。”
说到这里他特别停顿了一下,强调:“但是有一句话要说清楚——我绝对不可能是汉奸!”
“不是、不是,我也不是。”江成路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从电梯里搬出来的那几具尸体,搜身之后被放到了北栋右侧的锅炉房内焚烧。这里在过去是为玄井公寓集中供暖的所在,现在已经被江成路改造成了各种毁尸灭迹的大本营。
搞定之后江成路简单地打扫了一下电梯轿厢内部的砖石和灰尘,通知阿涂可以联系专业人员来测量尺寸。白秀麒则回到了房间里打电话,辗转联系到了一位日语翻译,约定好了第二天见面委托他对信件的内容进行翻译解读。
敲定了具体的见面时间,白秀麒结束了通话,却没有放下手机。他打开了浏览器,输入了爱晚轩金石书画善会这几个字。
搜索引擎的结果很快就跳了出来,可惜真正有用的并不算多。他随手点开了一个网页仔细查看。
爱晚轩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中间还中断过几年。就算把前后加到一起,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五年,大约四十位会员。资料显示,爱晚轩最后结束于日据初期,当时的会员仅仅只剩下了五个人。
白秀麒继续往下看,文章中还提到了一些爱晚轩成员的人生经历——南下抗日,出国避祸,破产自杀……甚至遭遇暗杀,行踪不明。
寥寥数人,命运迥异,交织在一起就是百年前那段风雨飘摇的历史,看得人不由得也心情沉重起来。白秀麒躺了口气继续拖动文章页,紧接着目光忽然落在了一张照片上。
一模一样的,就是刚才从信封里掉出来的那张照片!
白秀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赶紧去看图片下的说明,果然有合影的人物介绍。他用手指点着一个一个往下数,很快查到了那个长得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家伙的名姓。
“白秀麒”
他吓得心脏都快要炸裂开了,那个人也叫“白秀麒”。
绝对不可能又是一个巧合,这是怎么回事?!
白秀麒做了一个深呼吸,很快意识到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自己的名字是祖父给起的,所以祖父必然知道些什么。或许当年他老人家见来到玄井公寓发现江成路,就未必是一个巧合。
还有一点,白秀麒曾经听祖父提起过,白家早年经商,做得是丝绸织锦买卖,那织物上的花鸟风景,就有不少图样是白家人亲手所创。那么照片里的人这位白秀麒,会不会就是自己的祖辈?
……白秀麒带着疑问继续往下看,很可惜,文章里并没有对这个神秘人物有更详细的介绍。他又开了一个新的页面将白秀麒这个名字进行搜寻,结果跳出来的全都是他本人的介绍。
看起来这条线索很难再继续下去了。白秀麒叹了口气,接着准备去研究那个长得像江成路的人。
可是……他居然又吃了一惊!
那张照片里面,白秀麒的身后,原本应该站着“江成路”的地方,却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中年人。
怎么回事?
白秀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两张照片”,可是当他重新打开信封作比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除了白秀麒背后的那个人之外,这两张照片里的其他细节——衣褶、坐姿和拍摄角度等等都是完全一致的。事实上江成路和那个人的身体似乎也是一模一样,只有面孔截然不同。
这又是怎么回事?
白秀麒倒是知道照相馆里的修片技术流传已久,早在玻璃底片的时代就能够做出极为复杂的修改。但他的问题是,这张和那张,哪一张才是真实的照片,修改人脸的目的又究竟何在?
最直观的理解,就是有个人不应该出现在照片里面。
但不该出现的究竟是江成路,还是那个陌生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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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心有的时候也是一件折磨人的刑具,所幸白秀麒的忍耐能力比较强,但是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也有点憋不住了。
凌晨六点,他瞪着充血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先是提着个塑料袋跑到九里槐去胡乱买了点菜,回来煮好早饭,再把江成路拖起来摁进饭碗里,好歹熬到了八点三十分,再度夺门而出。
因为一会儿还要去医院拆除脚上的缝线,所以白秀麒与那位翻译小姐约好九点三十分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彼此倒来得都挺准时。
白秀麒打了个招呼说东西可能有点吓人,接着就掏出了那封沾了血的烂信,翻译小姐表现得倒是挺镇定,只是一看见信件的内容就皱起了眉头。
“首先,我可以肯定这封信的确是用日文书写的,但文字与文字之间是打乱的,所以实在读不出是什么意思。”
白秀麒闻言一愣:“也就是说,这是密文?”
“……应该算是吧。”
女翻译勉强点了点头:“打乱文字排序以起到加密作用的做法,非常基础和普遍。据我所知,日本古代就有一种秘文,专门书写在长条形的纸张上。书写前将纸张盘在竹筒或者其他圆柱形器物上,竖向书写,然后再将纸张展开,文字与文字就被打乱了。”
要想破解这种密文,当务之急就是掌握它的加密办法。白秀麒和这位翻译小姐都不是专家,再加上信纸已经破坏、污损严重,想要完全解读,其实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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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可以保证,阿江和小白都不是汉奸(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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