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娜早就憋不住了,“她骂我是可怜虫,不想当王妃,甘愿给叶姐姐当狗。还说兔子死了,叶姐姐就把我给炖了……”
“不可能。”凤况又按捺不住,跳出来插嘴了,“锦儿怎么会说出那种粗俗的话?”
叶知秋心道的确不会,她说的应该是“狡兔死走狗烹”。对莎娜来说,这种文绉绉又复杂的用语听着容易,说却困难,只能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通俗地讲出来。
莎娜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她说得弯弯绕绕的,我学不来,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凤况自是不信,“锦儿根本不会骂人,分明是你信口雌黄!”
“怎么不会?”莎娜也是气极了,把中原的礼节抛到脑后,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他,“她不是人吗?是人都会骂人。
你又没听见,你怎么知道她没骂我?”
凤况不甘示弱,“我是没听见,可除了你,还有谁听见锦儿骂人了?”
“天听见了,地听见了,海神听见了。”莎娜一指宣宝锦,“她自己说的话,她当然也听见了。”
凤况说那话本是讽刺之意,没想到她会一本正经地作答,一时间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因打心眼里不信宣宝锦会骂人,她也没说出一个像样的人证来,又觉占了上风。
嗤笑一声道:“果然是信口雌黄!”
莎娜还想说什么,梁太后却没有给她机会,“够了,都给哀家住口!”
两人依言住了口,一个面有得色,一个愤愤不平,拿眼神互掐。
梁太后揽过话语权,还没正式开腔,那边便传来宫女的惊呼声,“王妃,您不能起身……”
“没关系。”宣宝锦声音虚弱而温柔,“麻烦你们扶我起来,我要过去跟太后娘娘回话……”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叶知秋淡淡地接起话茬,“你已经动了胎气,一挪一动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伤心,我们也跟着难过。
为大家着想,你还是躺着的好!”
不是她小人之心,宣宝锦为了留在清阳府,能对亲生儿子下手,也能为了别的目的,舍了肚子里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子。一旦宣宝锦小产,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宣宝锦半撑着身子僵在那里,水雾朦胧的眼睛满是苦涩,睫毛轻颤,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泪来,“总是惹九嫂不快,是宝锦的不对。
宝锦有自知之明,不敢搅扰九嫂。我去找莎娜姑娘,只是想问一问鸣儿的事。许是我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让莎娜姑娘误会了……
太后娘娘,宝锦知道您心疼我,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僵了。宝锦求您,不要再追究了。”
听了这番惺惺作态的话,叶知秋险些笑出声来。
若真不想追究,躺在这里做什么?皇宫里有床又安静,适合静卧安胎的宫殿多如牛毛,何必要在这聒噪的地方搞个临时的隔间出来呢?
定是她做出虚弱不堪的样子,太医顺水推舟说了“暂时不宜移动”的话。
她留在这里,不就是想随时推波助澜,把事情闹大吗?
果不其然,她的委曲求全不仅没有让梁太后打打消念头,反而决定追究到底了,“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纵容这一回,下回就不是当众打耳光这么简单了,只怕背后推人下水的事都做得出来。”
说罢又将目光转向叶知秋,“你还不打算招认吗?”
叶知秋已经无力吐槽了,“孙媳妇愚钝,实在不知道该招认什么,请太后娘娘明示。”
“看来你是要冥顽不灵到底了。”梁太后气势十足地哼了一声,“好,哀家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唆使莎娜行凶,妄图残害皇家血脉……”
“太后娘娘。”叶知秋提高了声音,截断她的话茬,“孙媳妇不敢苟同,唆使莎娜行凶只是您的猜测而已,您没有证据。残害皇家血脉,更是无从谈起。
定王妃的喜脉是刚刚才诊出来的,在此之前,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孙媳妇没开天眼,不会掐算,又怎么会知道她怀有皇家血脉?
既不知道,哪来的‘妄图残害’?”
这么站不住脚的罪名也好意思往她头上扣,是自己智商低,还是觉得她智商低?欺人太甚了。
梁太后气得脸都青了,“你……你好啊,居然敢这样对哀家……”
“太后娘娘。”没理当有理,再没理就拿出长辈的威风来耍赖,叶知秋的耐性也是有限的,“您相信定亲王妃,很笃定她没有骂人,为什么单单不相信她所主张的‘误会’一说,非要把这件事想成阴谋呢?
莎娜动手打人固然不对,却不过是一巴掌的事。您若是心里有气,叫人替定王妃打回来就是,何必小事化大,一定要安上‘残害皇家血脉’这样大的罪名?
孙媳妇知道自己不讨您喜欢,没奢望您能一碗水端平,但是您身为皇家辈分最高的人,至少要顾着些皇家的脸面吧?”
家丑不可外扬,梁太后会不知道外面院子里站了多少人?只要吩咐一声,谁敢不乖乖回前殿继续赴宴?如此不见外,敞开了大门任人围观,为的是哪般?无非是想来个当众教训,踩低她这个孙媳妇。
她再不堪也是皇家的媳妇,踩低了她,皇家脸上就好看了?
由此可见,皇家真聪明的人少,自作聪明的人倒是比比皆是。
梁太后当了十几年皇后,又做了几十年太后,自认为是皇家最贤惠的媳妇,从来没有人说过叫她顾着些皇家的脸面之类的话。
如今被刚过门的孙媳妇教训了,别提有多气闷了。只觉血液倒流,眼前阵阵暗发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然叶知秋的话还没说完,“孙媳妇以为,这样各执一词,审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未免太后娘娘看着孙媳妇生气,孙媳妇就不在这里碍您的眼了。太后娘娘什么时候找到确凿的证据,孙媳妇什么时候入宫领罪,到时再把今天缺的礼数补上。
请太后娘娘保重凤体,孙媳妇这就告退了。”
说完深深一福,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向外走去。
见凤康和莎娜还愣在那里,忙丢了个眼色过去:赶紧走,再不走太后就要晕了。太后一晕,甭管谁对谁错,都成他们这边理亏了。
凤康和莎娜也都是机灵的,立时会意,各自唱了个喏,便和她一道向外走去。
梁太后在宫中待了几十年,早就练出了一副铜皮铁骨,哪那么容易气晕?可为了面子,她必须晕。晕了就能把人们的注意力从她丢面子这件事上转移开去,进而指责雪亲王夫妻不孝不贤。
稍加酝酿,便两眼一翻,软软地倒在椅背上。
身后传来“太后娘娘”的惊呼声,叶知秋和凤康、莎娜三人只管装聋,加快脚步出了门。
穆皇后冷眼看着婆婆做戏,心里半是痛快半是惋惜。痛快的是梁太后吃了好大一瘪,惋惜的是没有机会可乘。
原指望梁太后寻出叶知秋德行上的毛病来,迫使叶知秋低头,不得不答应往凤康房里放人,她便搭个顺风船,将柳轻波送进雪亲王府。
谁知梁太后也有黔驴技穷的一日,连个村姑都镇不住。
“九哥,九嫂。”凤玥迎上来,聪明地不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是要回去了吗?”
“是啊。”叶知秋对她笑了笑,“话都说明白了,该走了。”
凤玥还想说什么,见有宫人出来了,转而压低了声音催促,“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嗯。”叶知秋冲她和高华莲点了点头,跟在凤康身后穿过人群向外走。出了角门,便听那宫人夸张的呼喊声,“不好了,太后娘娘晕过去了,快,快传太医。”
莎娜见佳禾从后跟上来,便跟她嘀咕道:“里面不是有太医吗?”
“晕得太厉害,一个不够用呗。”佳禾促狭地回了一句。
出了重景宫,径直来到凤康停住脚步,握了握叶知秋的手,“你们先出去,在宫门口等我,我到前殿接了鸣儿就来。”
“好。”叶知秋应了,又有些担心,“还没散席呢,你就这么走了合适吗?”
“我的罪名已经够多了,再加一条又如何?”凤康声音愉悦,丝毫没有“罪责累累”的自觉。
叶知秋被他逗笑了,“好吧,那你快去快回。”
凤康叮嘱了一句“小心”,便大步流星地去了。
叶知秋见莎娜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待双方在宫外会合,便让佳禾去鸣儿的马车,自己和莎娜共乘一辆。
“怎么了?”她笑着问,“因为我说让太后娘娘替定王妃打回去,心里不舒服了?”
莎娜沉默不答,半晌之后才瞥了她一眼道:“叶姐姐,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是不是?”
“傻丫头。”叶知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我当然相信你。”
莎娜眼睛亮了亮,又疑惑地眨了两下,“那你为什么还说是我做错了?”
“你啊。”叶知秋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犯傻的时候也真傻。
你以为宣宝锦挑衅你是为了什么?不是冲你,她是冲我来的。
因为我防着她,她没办法从我这儿下手,就找上你了。你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这是个圈套,可偏偏中了她的计。我说你做错了,难道不对吗?”
莎娜嘻嘻地笑了,“原来是这个做错啊,那被打一巴掌我也认了。”
“又傻了不是?”叶知秋嗔了她一眼,“你以为我真想让你挨打啊?
太后娘娘跟十一一样,是宣宝锦最忠实的信徒,你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相信宣宝锦会骂人,我跟她争辩你和宣宝锦谁说的是真话没有意义。
我拿那话激她,她反倒不会对你怎样。”
莎娜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叶姐姐你相信我就行了,谁要管那蛮不讲理的老太婆?”
说着便亲亲热热地依偎过来,脑袋沾到她肩头,又忽地抬起来了,“叶姐姐,那个定王妃为什么老跟你过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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