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三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就带着县衙的人赶到山坳,进行丈量登录。
这一次吴县令没有亲临现场,只让县丞带来了一封亲笔信,郑重其事当众宣读,对叶知秋勤于垦荒的行为大加赞扬,并希望她再接再厉。
托他急功近利的福,叶知秋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地契。转过天来,罐头工坊正式开建。
龚阳和多禄带领十里八村的近百名壮丁,日夜不停地赶工,半月之后,两排高大宽敞的厂房便整齐地矗立在小山坳之中。
刘鹏达来找叶知秋的时候,她正和龚阳、阿福商量着山泉引流的事情。
“叶姑娘,引水渠已经挖好了,就等竹竿运到了。”
“啥竹竿?那叫水管。”阿福纠正了龚阳,又不无得意地道,“放心吧,今天下午就能送过来了。按照知秋姐姐的要求,里外都用猪皮胶和蜡油漆涂过。我亲自监督他们做的,保准儿没问题。”
涂层材料是叶知秋跟作坊的师傅反复研究出来的,百分百安全无害,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阿福,罐头坛子做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跟瓷窑说好了,让他们明天送样品过来。”提起这件事,阿福有些不解,“知秋姐姐,咱们之前用的小坛子才两三文钱一个,不是挺好的吗?你为啥又要做那种老贵的青瓷坛子?”
“阿福,我问你,如果你是一个有钱人,想拿罐头送礼,你会买普通小坛子装的罐头呢,还是会买青瓷坛子装的罐头呢?”
阿福若有恍然地眨了眨眼,“知秋姐姐,青瓷坛子是专门给富人准备的啊?”
“意思差不多。”叶知秋笑了一笑,“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满足不同阶层消费者的需求、促进层次消费吗?这就是其中的一种体现,你明白吗?”
“明白倒是明白,可那青瓷坛子要好几十文一个呢,咱哪儿来那么多钱买坛子啊?”
“傻丫头,这种精品罐头不用做很多。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做太多就不值钱了。”叶知秋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下次见到娄掌柜的时候,你跟他谈谈罐头坛子回收的事情。
回收的费用我们来出,价格比买的时候稍微低一些。也可以用几个坛子换一坛罐头,具体怎么换,你和娄掌柜商量着办吧。这样省工省料,还能省下一笔制作坛子的费用。”
阿福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我明天就去跟娄掌柜说。”
听了她这一番话,龚阳深受启发,“叶姑娘,不如跟瓷窑说一说,在每一个坛子上都刻上我们自己的标识。还有,我们可以在你画的那个商标上注明回收这一项。”
叶知秋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没想到他先提了出来。不得不说,他很有天赋。既然这个工坊已经交给他了,她就不打算插手太多,“你是坊主,你看着办。”
“好。”龚阳憋着劲儿想干一番大事,如今工坊已经落成,收尾工作做完之后就能投入生产,他满心兴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阿福,马耳朵山那边回信了吗?”
阿福拍了一下脑门,“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已经回信儿了,孙大叔说三天之后先给咱们拉几车果子来。”
叶知秋感觉她最近忙得团团转,有些担心,“阿福,你负责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用不用找个人帮你分担一下?”
“不用,不用,我忙得过来。”阿福连忙摆手,“你不是说要做大事儿要先活动筋骨吗?我得使劲儿跑跑,要不啥时候能成才啊?”
龚阳被她这歪解给逗笑了,“阿福,叶姑娘的原话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阿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这不一样儿吗?”
这几个人聊得实在太专注,刘鹏达在附近站了半晌都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趁他们沉默的空当,出声喊道:“知秋姐。”
叶知秋闻声回头,看到他,表情有些惊讶。
那天之后,她跟刘家就没什么来往了。每日早出晚归,见面的机会很少。偶尔在门外碰见,刘家那老两口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也不屑于拿热脸去贴他们的冷臀部。
刘鹏达也不太想跟她见面的样子,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今天居然主动找上门来,实在令人意外。
细一打量,见他身后背着铺盖卷,臂弯里还挎着一个包袱,俨然一副要远行的样子,便微笑地问道:“鹏达,你要出门吗?”
刘鹏达不回话,双眼直直地看着她,“知秋姐,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叶姑娘,我先去忙了。”龚阳不太想跟刘家的人碰面,打了声招呼,快步离去。
阿福也很识趣,“知秋姐姐,我饿了,去寻摸点儿东西吃。”
叶知秋点了点头,“去吧,我让葫芦给你留饭了。”
她口中的“葫芦”是个人,也就是老牛叔给她推荐的人选之一,马婶的孙子,马葫芦。跟多寿同岁,今年十六。
葫芦爹跟虎头爹一样,去参军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他娘几年前带妹妹改嫁到外县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马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建工坊的这段时间,他取代龚阳的位置,在池塘边养鱼喂鸭,照看张弛。这孩子憨厚老实,也聪明能干,做得一手好饭。不管什么样的菜式,只要看一遍就能做得像模像样。
最近几天,都是葫芦在给大家做饭。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这大厨的头衔就要拱手让人了。
目送阿福走远,她收回目光,看向刘鹏达,“你想跟我谈什么?”
来的路上,刘鹏达准备了很多话,一旦面对面,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沉默半晌,才挤出一句,“知秋姐,我要去府学读书了。”
“是吗?”叶知秋笑着祝贺他,“恭喜你了。”
据她所知,并不是所有秀才都能进入府学读书的,只有在童试中获得前几名的人才有这个机会。
难怪刘婶这几天趾高气昂,在她经过门前的时候,打鸡踹狗、指桑骂槐的,原来又有了骄傲的资本。
“谢谢知秋姐。”刘鹏达笑得很勉强,似乎不太想在这件事多费口舌,语气一顿,便转了话题,“你们……打算搬家了吗?”
“嗯。”叶知秋往池塘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能搬了。”
罐头工坊建好之后,多禄便带领原班人马转移到新房址。现在地基已经挖了将近一半。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内就能完工。
想到以后连邻居都做不成了,刘鹏达心里的酸涩又浓重了几分,“知秋姐,我听村里人说,你要建学堂是吗?”
“是啊。”叶知秋并不介意他明知故问,逐字逐句,耐心地回答他,“我家的新房盖好之后,就要建学堂了。等学堂建好,也差不多该到秋收的时候了。”
“这一年过得还真快。”刘鹏达接着她的话茬唏嘘了一句。
叶知秋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是挺快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失神。刘鹏达知道他们感叹的不是同一种心情,苦笑了一下,没再作声。两个人就这样想着各自的心事,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还是刘鹏达先开了口,“知秋姐,我明年秋天会去参加乡试,中举之后再去参加会试,殿试,然后回到咱们清阳府来做官。”
叶知秋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决然和发誓的意味,不觉敛了笑意,“为什么要回到清阳府来做官?”
“知秋姐,你想做的事情不止我看到的这些吧?”刘鹏达凝视着她,“我知道,我不太了解你,但是直觉告诉我,你所图很大,大到我无法想象。
你一个女子,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就已经很扎眼了。名高引谤,树大招风。知秋姐,你想过没有,你将来会遇到多少麻烦?会惹来多少非议?”
叶知秋眸色微沉,“所以呢?”
“所以,我要回到清阳府做官,尽我所能保护你!”
听了这话,叶知秋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的不安出自哪里了。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她会毫不留情地告诉他,她不需要。可对刘鹏达,她说不出口。
不仅仅是因为他认真的表情和语气,更因为他那对望子成龙的爹娘。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她哪句话说错,致使他一蹶不振,刘叔和刘婶一定会来找她拼命。她担不起这个风险,也没有那个闲工夫。
斟酌半晌,她决定把话说得委婉一些,“鹏达,你太高看我了,我图得并不大。我只想留在这里,种种田,看看风景,和大家一起过过悠闲的日子。
你有这个心意,我很感激你,但是你读书做官,不应该是为了保护某个人。往小里说,应该是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光耀门楣,为了福荫家人和子孙后代;往大处说,应该是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祉。
如果将来你碰巧回到清阳府做官,我有事一定会去找你帮忙。可如果你为了保护我回来做官,就本末倒置、有违你读书的初衷了。那样的话,我就算有事,也不好意思去找你……”
“知秋姐。”刘鹏达出声打断她,“我知道你不稀罕我的保护,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我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跟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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