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现在的这副身体,满打满算也就十六岁,本来就生得瘦弱,加上前些日一场病,现在可谓手无缚鸡之力。背着虎头走了一段路,就两腿发软,上气不接下气了。
“姐姐,你放我下来吧。”虎头在她背上挣扎着,“我自个儿能走了,真的。”
他这一动,叶知秋把握不住平衡,身子一歪,险些摔了。这一惊,登时出了一身薄汗,她忍不住在虎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给我老实点儿,吓死我了!”
虎头赶忙把手放在她头上,嘴里念叨着,“摸摸毛儿,吓不着;摸头信儿,吓一会儿;摸耳垂儿,留住魂儿……”
叶知秋听他神神叨叨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都跟谁学的啊?”
“我小时候吓着了,爷爷和刘婶他们就是这么叨咕的。”虎头说着歪着脑袋来瞅她的脸色,“姐姐,你觉得好点儿没?”
叶知秋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忍着笑点了点头,“嗯,好多了。”
虎头有点小得意,摸着她的头反复念了三遍,又央着要下来自己走路。
叶知秋也着实有点背不动了,便将他放下来。一扭头,正好看见有一家粮油店开了张,便拉着他进了铺子。
这铺面不算大,临门的地方放了一张长条桌子,摆着杆秤、钩秤、算盘、账薄。旁边一溜大肚的青皮瓮,用草编的盖子遮口,上面贴了白纸,分别写着菽油、胡麻油、芝麻油、茶籽油、苏麻油、菜籽油、棉籽油、猪油、牛油、羊油。再往里是两排大号的木桶,盛着各种米粮。
叶知秋粗略地扫了扫,这边一排有糙米、粳米、小米、黄米、麦子、大豆、小红豆、高粱、麻子、荞麦,那边一排都是面,糙白面、细白面、黄面、豆粉、米粉、杂粮粉。
她跟伙计问了价钱,买了半口袋糙米,半口袋白面,还买一点儿粳米、高粱米和麦米。所谓的麦米,就是去了皮的小麦,煮粥蒸饭都很好吃。
虎头还以为她跟昨天一样,是来搞市场调查的,见她一口气买了这么多,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咱有钱买米吗?”
“当然有,你别瞎操心,等着吃就行了!”叶知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又转身去看油。
菽油就是豆油,跟芝麻油和胡麻油一样,是最贵的油。猪油最便宜,也是这个时代最常用的油。不过动物油吃多了不健康,她不打算买,挑了半天,看中了茶籽油。在现代,茶籽油可是高档食用油,在这个时代却不怎么值钱,只比猪油贵那么一点点,营养又实惠。
这些东西加起来,总共半吊铜钱。算账的时候,虎头见叶知秋拿出一块碎银子,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他这辈子就见过两次银子,一次是现在,另外一次就是昨天,在街上跟人起了冲突的时候。
当时太害怕,他根本没心情欣赏马车里的人扔出来的银锭子,也没什么感觉。这块碎银子,他可是看得真真的。他记得爷爷就给了十几枚铜钱,买油糖饼都花光了,姐姐从哪儿弄来的钱?
对了,还给他看病了呢。她在医馆跟小厮理论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听着了几句,好像也花了不少钱。他越想越害怕,出了粮油店就拉住叶知秋,一脸紧张地问:“姐姐,你该不是把自己给卖了吧?”
叶知秋感觉这孩子算是种下心病了,总忘不了给大户人家当丫头的事儿。心下好笑,便起了逗他的心思,“咱们可有两个人呢,你凭什么断定我是把自己卖了,而不是把你卖了?”
虎头愣怔一下,嘿嘿地笑了起来,“姐姐这么疼我,才不会把我卖了呢!”
“你怎么知道?”叶知秋发现他太轻信于人,不觉认真起来,“你认识我才几天?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我表面对你好,暗地里把你拐出来卖了,自己拿着钱跑了,谁会知道这事儿?”
虎头被她说得心里发慌,眼神畏缩地看着她,“姐姐,你逗我玩儿的吧?你没把我卖了,对不对?”
叶知秋也知道防范意识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建立起来的,唯恐说多了给他添心病,于是缓了脸色,“我当然不会把你卖了,要是换成别人就说不定了。以后要是有不熟的人无缘无故对你好,多半没安好心,你得防着点儿。”
虎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姐姐,你以后可别这么吓唬我,我差点儿尿裤子了。”
叶知秋憋不住乐了,“看你那点儿出息!”
虎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便过来抢她手里的粮袋子,"姐姐,我帮你拿。"
叶知秋哪里舍得让他一个生病的孩子出力,便挑了最轻的两样东西给他。虎头争不过她,一手拎着油壶,一手提着药包,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还没走到城门口,两个人就气喘吁吁了。只好放下东西,停在路边儿休息。
叶知秋替虎头擦了擦汗,心里有点犯愁。从清阳府到小喇叭村还有十几里路呢,这一步三歇的,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去?虎头身体还虚着,别再给累坏了。
思忖再三,她决定奢侈一把,打个驴的。
做赶脚生意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牵头驴或者骡子等在城门口附近。既然决定花钱了,知秋也不想多走那一段冤枉路,看见路上有牵牲口赶空车的,就喊住问一声。
一连问了几个人,便有一个赶牛车的老汉应了这活儿。老汉姓耿,是个精明又爽快的人,“我家离小喇叭村挺近,也就拐上半里路的事儿,你们要是不着急走,就上来吧。等我置办完东西,回去的时候捎上你们。你也不用多给,十文钱就行。”
这价钱已经很低了,叶知秋左右也不在乎那点时间,就拿上东西,和虎头上了车。
路上耿老汉停车买东西,她也跟着挑了几样。买了一筐萝卜,几棵白菜,还有一些调味料。到了肉市看到便宜的猪肉,便狠下心要了五斤,还买了一条鱼。想起自己日后免不了要抛头露面,穿的邋里邋遢也不行,又扯了几尺布,买了一双合脚的鞋。
林林总总加起来,又花了将近一两银子。
虎头见钱流水一样淌出去,直心疼,“姐姐,你把钱都花完了,以后不过了?”
“什么叫不过了?”叶知秋在他脑门上轻轻地敲了一记,“这叫投资,能花才能赚。”
她并非大手大脚的人,除了布和鞋,剩下的东西都是为成老爹和虎头买的。有了这些储备,即便半月后她因为还不上银子去做苦力,也够他们吃好一阵子了。
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的消极做法。总体来说,她的心态还是很积极很乐观的,努力赚钱还债,并趁机发家致富,走上小康之路,才是她的主要奋斗目标。
耿老汉见车上的东西多了,便将一个麻袋往车头翻了翻,刚好将压在下面的破洞露了出来。叶知秋透过那个洞,看到了一个黄黄圆圆的东西,便问道:“大叔,这土豆你是从哪儿买来的?”
老汉先是一愣,随即吃惊起来,“你认得这东西?”
“是啊,怎么了?”叶知秋之所以跟他打听买处,是因为她在清阳府走了一遭,没看到哪里有卖土豆的。见他这种反应,有些诧异,“认得这东西很奇怪吗?”
“哎哟,总算碰见识货的了。”耿老汉答非所问,激动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小嫂子,你说这叫啥来着?”
“土豆,也叫马铃薯,洋芋,地蛋。”叶知秋一口气说了好几种叫法,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大叔,你不认识这东西吗?那你买了干什么?”
耿老汉一挥手,“哪儿是买的,是我自家种的。”语气顿了顿,接着说下去,“年前我在路上救了一个人,这人长得怪模怪样的,说话也是怪腔怪调的。名字叫啃啥东西,反正也挺怪。
他说自己从老远的番国来,本来想倒腾点儿东西做买卖,可咱们这儿不认他们的东西。身上没钱,就饿晕在了山里边儿了。我让他在家里住了大半个月,又给了他半吊子钱当盘缠。他临走的时候,送了我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谢礼。”
叶知秋听得两眼放亮,“后来呢?”
“我们家的田紧挨着山,地薄不好耕种。今天雨水又少,种了几亩菽粮都干死在地里了。”提起这事儿,耿老汉一脸的苦涩和无奈,“那会儿夏天都过了一半儿了,也种不了粮食。种菜得靠水,那附近没河沟也没水洼,要从家里往外挑水。来回好几里地,折腾不起啊。就那么空着等来年吧,又太可惜了。
我冷不丁想起番商说过,他们那边儿的庄稼抗旱,就从他给的那堆东西里翻出一包种子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撒到田里了。过了没几天,还真长出来了,绿油油的,窜得那叫一个快。
入秋没多久就开花了,有白有紫,一簇一簇的,好看着呢。后来坐了果,有指肚那么大。等了大半个月,也不见长大,摘下来尝了尝,哎哟,又涩又辣的,要多难吃就有多难吃。当时我就寻思,这番国人也真可怜,这么难吃的东西还当宝。
不能吃的东西,我们也就没再管它。前些日子过去瞅了瞅,见田里趴了满地的干秧子,就想拉回去当柴烧。谁知道一拔,带出东西来了。刨开一看,土里面全是黄蛋蛋,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密密麻麻的。
带回家煮熟一尝,甜丝丝的,有面儿,挺好吃还顶饱。我赶忙招呼家里人一起下地,把这东西收拾出来,装了有两车。我们家人多地方小,屋里没地儿搁,就堆在院子里。下了几场霜,冻了一多半儿。化开之后,软趴趴的,直冒黑水。
我怕放家里都烂了,寻思这是个稀罕物,指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就挑了点儿好的带进城。可打听了一圈,谁都不认这东西。没人买,只能拿回去自己吃了。”
听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叶知秋才恍然大悟,这个时代跟她所知道的古代一样,有些农作物还没从外国传进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愁找不到,这新奇的东西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解开麻袋看了一下,因为用种子繁殖的,卖相远不及现代的好。不过个头不算小,芽眼也均匀,应该能用来当母种。
“大叔,你能把这些土豆卖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