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身板硬如铁的大皇子赵熙病倒了。
旁人或许只当是寻常的受凉感染风寒。
乾清宫的下人都清楚,大殿下昨天来见皇上时遭了骂。
他们从来没见过皇上对大殿下发那么大的火。
言辞上的犀利,仿佛不把对方狠狠踩到脚底不罢休。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即便心性再坚韧,他能承受外来非议,能承受艰苦环境下的万般磨练,却绝对承受不住亲生父亲堪比利刃的恶言恶语。
……
太医已经来看过,也开了方子,下晌的时候,赵熙的烧倒是退去不少,人却还是昏迷不醒。
齐贵妃闻讯赶来,当看到亲生儿子脸上烧出不正常的红,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完全没了往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顿时觉得心肝五脏揪扯着疼,红着眼在床榻边坐下,拨了拨赵熙的额发,问挽秋,“是不是夜里被子没盖好,受了凉?”
昨夜大殿下没让任何人守夜,挽秋回答不上来这话,只能求救似的看向三宝公公。
三宝公公是齐贵妃亲自挑选来伺候赵熙的太监,在面对齐贵妃时比其他宫人多了几分镇定,他回道:“娘娘,大殿下昨儿个去见皇上,听说惹得龙颜大怒遭了骂,奴才想着,殿下之所以会病倒,恐怕有一部分原因在这儿。”
乾清宫的人没有往外传,齐贵妃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闻言愣了一下,“什么?皇上骂了大殿下?”
三宝公公心说何止是骂,还骂得特别难听。
这事儿是他那位在乾清宫当差的义父崔公公说的。
齐贵妃心里七上八下,“皇上到底为何骂大皇子?”
三宝公公摇头。
其实他义父说了原因,只不过再三警告过,让他不准外传出来。
当下有这么多宫人在,三宝公公哪敢直言。
齐贵妃心凉了半截。
一直以来,光熹帝因着只有这么一位儿子,虽然严苛,但父爱不减,从来舍不得对他说句重话。
如今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竟然直接骂上了。
这是有了老二就忘了老大么?
从来自信满满的齐贵妃,心中突然涌上危机感。
她觉得自己不能不为儿子做点什么。
让人照顾好大皇子,齐贵妃带着自己的人出了玉堂宫。
谷雨问:“贵妃娘娘是否要去乾清宫见皇上?”
齐贵妃摇头,“不去。”
谷雨不解,“大殿下遭了骂,娘娘难道不打算去皇上跟前探探口风求求情吗?”
齐贵妃脚步不停,“这种时候去皇上跟前求情,不仅不会缓和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反而会让情势恶化。”
沉默一瞬,她又说:“都道宫里的女人母凭子贵,可若是当娘的什么都不做,儿子的富贵和前程又怎么可能会凭空而来?”
谷雨没听太明白,但也不敢再多问,只是跟在齐贵妃身后。
回到咸福宫,齐贵妃让人备好彩布做经幡。
谷雨大概明白过来自家主子是要孝敬太后,“娘娘这是打算采取迂回战术?”
齐贵妃不置可否。
宫中治丧那段日子她就发现了,光熹帝对于生母的感情十分浓厚,否则也不至于因为太后的死萎顿了那么长一段日子。
既然太后对他如此重要,那就直接拿太后做文章。
为了儿子,有些苦齐贵妃吃得心甘情愿。
做经幡的材料备好,她没有假手于人,自己熬了一宿做好,第二日拿到寿安宫去祭奠刚走没多久的太后亡灵。
这件事被留守寿安宫的小宫女告诉了光熹帝。
毫无疑问齐贵妃掐得很准,她这么做,触动了光熹帝。
想到齐贵妃的贤惠大方,再想到自己当时一怒之下对大儿子恶语相向,光熹帝心底生出悔意来,趁着赵熙病倒,亲自去了趟玉堂宫。
皇帝驾临,惊了玉堂宫一众宫人。
光熹帝扫视了众人一圈,嗓音冷沉,“大殿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倒?”
旁人可能不懂光熹帝的心思,三宝公公是这宫里的老人,马上反应过来帝王想找个台阶下,他膝行两步上前,叩头请罪,“回皇上,是奴才失职,夜间忘了关窗导致冷风灌进来,让大殿下受了凉。”
“废物!”光熹帝一脚将他踹到旁边,把其他人留在外面,带上崔公公负手走进内殿。
赵熙的高热退下去不少,却诱发了咳嗽,光熹帝进去的时候,他正捂着嘴巴干咳,听着就让人觉得喉咙处痒痒。
见帝王亲临,赵熙一把掀开锦被,要下床请安。
光熹帝弯腰扶住他,“都病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快些躺下休息。”
赵熙只好又躺了回去。
崔公公给光熹帝搬来凳子。
光熹帝坐下,视线落在赵熙因为咳嗽而涨红的面上,问他,“手底下的人用着不趁手,怎么也不跟内务府说一声,让他们再给你拨人就是了。”
之前三宝公公在外面请罪的声音,赵熙已经听到。
其实他父皇比谁都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病倒。
只不过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怎么可能低头给人认错?
赵熙最明白他父皇的性子,此番肯亲自来探望他,就已经算是将姿态放到最低。
不管是身为皇子,还是身为儿子,他都不能再得寸进尺,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只稍微沉吟了一下,赵熙便说:“都是用了几年的老人了,有感情,偶尔疏漏一次不算什么大罪,谁还没有个错时候,总得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语双关,听似在为三宝公公求情,实则暗指他不会把光熹帝那天的一通骂放在心上,亲情至上。
既在人前给足了光熹帝面子,又在无形中缓和了父子关系。
挑水带洗菜,一举两得。
光熹帝最欣赏这种聪明人,就算眼前躺着的不是他亲儿子,光凭这番对话也足以令他侧目。
更何况,赵熙本就是他亲生。
光熹帝在某些时候,能从赵熙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伸手拍拍赵熙单薄的肩,光熹帝面上是满意的笑,“好好养病,其他的事别想太多。”
赵熙颔首应下,心中却遗憾。
哪怕父子关系僵了一回,哪怕自己病成这样,都无法改变父皇对姑父的偏见。
他不知道他们上一辈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只是觉得他父皇对陆家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
……
光熹帝回去之后,让崔福泉去国库里挑了几味珍稀药材送到玉堂宫。
有了珍稀药材做辅助,赵熙的病情很快好转。
齐贵妃人虽没来,却没有哪天不关注这边的消息。
得知皇上亲自去探望了大皇子,她就知道自己的努力不是徒劳。
等玉堂宫传来赵熙好转的消息,齐贵妃好好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精精神神地去探望儿子。
赵熙已经不卧榻了,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一份竹简,竹简上是难懂的典籍,一看就挺费脑子。
齐贵妃走过去,从赵熙手中拿过竹简,在儿子的目光注视下,笑着道:“刚恢复精神就看书,你也不嫌累得慌,听母妃一回,今儿不看了,好好休息,要觉得里头气闷,就去御花园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竹简被拿走,赵熙换了本线装书,随意翻着,嘴里道:“儿臣已无大碍,母妃不必挂心。”
齐贵妃劝他不动,抿起嘴角,“熙儿,你这样让母妃不担心都不成了。”
赵熙失笑,“这么多年来,儿臣不是一直这样?”
齐贵妃不好直接挑明,意有所指地说:“你不肯松懈,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是好事,母妃为你感到自豪,可要当好一个合格的皇子甚至是想要够到储君的位置,你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赵熙翻书的手顿了顿,语气恭敬,“还望母妃不吝赐教。”
齐贵妃说:“除了自身文武兼备,你还需要学一样本事。”
“什么本事?”
“讨好你父皇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