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起,慈禧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不过,她马上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呢!他再怎么着,也不能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我想多了!他已经答应了,要替我洗刷的!……
慈禧狠狠的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
“主子……”
玉儿实在忍不住了,大着胆子,轻轻的喊了一声。
慈禧转过头,皱着眉头,“干什么?”
“呃,要不要,替您续点儿茶?”
“这也好问?你第一天当差啊?”
“呃,是,是,奴婢……”
没等玉儿说完,慈禧转回头去,不搭理她了。
不过,玉儿打的这个岔,还是起到了作用,慈禧的注意力,从“哪个是始作俑者”上头移开了——反正,这个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接下来,是军机处会议的“纪要”,这个会议,关卓凡讲得特别详细,“纪要”并没有什么太新鲜的东西,只是慈禧看到奕譞声称“圣母皇太后避嫌为宜”一句时,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的骂道:真是个混蛋玩意儿!
宝廷、鲍湛霖、奕譞、吴可读四个关于统嗣之争的折子也看过了,慈禧发了一会儿的怔,回过头来,又拿宝廷的折子看了一遍。
她特别留意宝廷的折子,不仅仅因为,宝廷是第一个跳出来鼓吹丽妞儿继统承嗣的,还因为——这个宝廷,怎么对泰西各国的统嗣传承,如此熟稔?他文字上头的名声虽大,可是,没听说精通洋务啊!
所以,宝廷的这个折子的幕后推手,不是关卓凡,还能是哪个?!
慈禧长长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到了“王大臣会议”了。
之前的军机处会议,最惊人处,在军机处之外——恭王福晋暴雨闯宫,这一段,不载于会议纪要,只一句“恭亲王因故离去”,草草带过。
“王大臣会议”,却是唇枪舌剑、火星四迸,乃至最后的狂潮骤起,统统现于白纸黑字,对立双方,图穷匕见,都露出了亟欲灭此朝食于是役的狰狞形状,会议的结果,慈禧是早就知道了,期间的反复,也大略了解了,但这些文字,一路看了下来,依然觉得惊心动魄。
有一个情况,关卓凡没有说过,慈禧颇为意外——那个吴可读,居然在甘肃办过什么“牛痘局”?
这……
吴可读的“牛痘局”,和丽妞儿的“种痘”,对的严丝合缝——这个姓吴的,简直就是关卓凡一边儿放在老七一边儿的……内应了!
不过,这个吴可读,自然是老七一边儿自己找来的……他的“牛痘局”,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说他是关卓凡一边儿的“内应”,好像也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
仅仅只是凑巧?
可是,这也未免太“凑巧”了些吧!
慈禧合上“王大臣会议”的纪要,背脊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了头。
想不明白。
还有,这么一路看下来,慈禧恼火的发现,自己亦隐约觉得,丽妞儿继统承嗣,似乎是……挺有道理的一个事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来,女人做皇帝,该是多不可思议、多荒唐透顶的一个事儿呀!
慈禧微微苦笑:关卓凡那边儿的,还真是能够强词夺理!和人家的雄辩强据比起来,老七这边儿的,真是不够瞧!本来是占着大理儿的,结果,一轮一轮的吵下来,反倒愈来愈显得理屈词穷了!
她不由悚然而惊:丽妞儿做嗣皇帝,不知不觉中,连自己都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何况别人?——宗室、朝臣以及普通的老百姓?
唉!
所以,如果老七是有自知之明的,根本就不要同关卓凡那边儿彼此辨诘——不然,只不过白白给了对方蛊惑人心的机会罢了!而且,还叫人瞅着自己这边儿理亏似的!就应该“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坐在那里,一味摇头,就好了!
这个笨伯!
督促关卓凡“销假入直”的诏书……嗯,这道诏书拟的不错,如果我在,大约也要这样拟的……
指斥奕譞的诏书……“淆乱小宗大宗之别”、“拟于不伦”、“意存周内”、“殊属荒唐”……够狠的,怪不得老七掀了桌子……
再下来,就是李鸿章、瑞麟、刘长佑、丁宝桢几个的折子了。
这几份折子,慈禧看得非常仔细——朝臣的折子,有时候还可以马虎应对,但处理督抚的折子,可就得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了。
轩亲王何以不能去位,李、瑞、刘、丁几个,说辞上,或者略有夸张,但摆出来的理由,都很实在,几乎一条也驳不倒——包括瑞麟的,看来,瑞麟本人虽然平庸,不过,幕中还是有得力的人手的。
看着看着,慈禧冒出来一个念头:“英雄所见略同”啊,国家还真是不能少了那个……家伙啊。
接下来,做足了姿态的关卓凡,“销假入直”,然后,遇刺——
然后,就出来了“着轩军接防大内”的懿旨。
唉!
至此,大势已去。
慈禧合上了这道只有一句半话的懿旨,心中一片怅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的舒了口长气,开始看文衡、荣禄、恩承三人的“出首”的密折。
这三份密折,都提到了刘宝第其人,看来,奕譞矫诏造乱,出主意的,固然主要是此人,奔走联络的,主要也是此人,则神机营之乱,这个刘宝第,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那么,怪事儿来了——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归案?
按婉贞的说法,这个刘宝第,从不公开露面,也许,关卓凡那边儿,不晓得有这个人存在?
可是,文衡、荣禄、恩承既然已经“出首”,这个刘宝第,自然也就暴露了呀!
呃……
嗯,奕譞是在三个全营翼长“出首”的当天晚上,就被“查看家产”了,也许,当时,刘宝第恰好不在府里?醇郡王进了宗人府,消息传开了,姓刘的自然不会回来自投罗网的……
可是,就算他逃得了一时,但以轩军的能耐,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拿他不住,就怎么都叫人觉得有些奇怪了……
还有,婉贞说,轩军进城、入宫之时,奕譞曾经跑到军机处外头,大闹了一场,这个主意,也是刘宝第出的,则刘宝第所作所为,不止于神机营造乱,他根本就是奕譞的谋主啊!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不拿住他——
当然,大闹天街,是个馊主意,虽然说,一定程度上可以示天下以理直气壮——如果轩亲王遇刺,是我派人做的,我怎么还如此张扬?可是,这一闹,被人家抓到了辫子,开去了大部分的差使,只留下管带神机营一职……
想到这儿,慈禧又在心里,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昨儿个晚上,听七福晋说起此事的时候,她就想,怎么会只留下神机营一职?那不是挖了坑叫奕譞跳嘛!
奕譞这个笨蛋跟他斗……每一招、每一式,都被他吃的死死的,奕譞跟他斗,唉,真正叫……不自量力了!
慈禧的思绪,有些乱了。
平静下来之后,慈禧对玉儿说道,“好了,拿那两份东西过来吧。”
那两份东西——那两份矫诏。
玉儿小心翼翼的捧过两份矫诏,一左一右的在桌子上摊了开来。
这么小心的原因是——这两份矫诏,不是抄件,是原件。
一眼看过去,慈禧就很难再保持自己的平静了。
左边儿的那份儿,血色殷然——竟是“血诏”。
右边儿的那份儿,字迹十分的熟悉——文宗的字迹。
造的还真是像啊!
确实像——“血诏”上边儿的字,不但歪歪斜斜,而且,还有好几个错别字,像极了母后皇太后的手笔。
冒名文宗的矫诏,则更加逼肖,不但字迹,连语气都像——如果没有人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自己都会以为,文宗真的留下了这样一道“遗诏”!
这两份东西,如果流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慈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太阳穴也“突突”的跳动着。
老七……真正是混蛋中的混蛋!
还给你住太平湖!还发还家产!……真他娘的是太便宜你了!要不是你的老婆是我嫡亲妹妹,我非得,我非得……
玉儿觑着,圣母皇太后的面容,又开始变得有些扭曲了。
慈禧心中,涌出了一个极强烈的念头:真正能够保护自己的,还就是关卓凡!——如果自己真的身陷危难,天下虽大,能脱自己于危难的,还就只有他啊!
唉!
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主子……”玉儿轻声说道,“这些折子,您已经看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要不要,歇一小会儿?”
慈禧微愕:“两个时辰了?”
“是啊。”
看了看自鸣钟,可不是,已经快申正——下午四点了!
哎哟,不知不觉,时辰过得可真快!
慈禧看向窗外,入秋之后,昼短夜长,虽然才下午四点,但已有点儿日影西斜的意思了。
他转回头,说道:“不歇了,一气看完再说,你替我绞条热毛巾来,我擦把脸,醒醒神儿。”
玉儿提醒慈禧:“主子,咱们到现在,可连小箱子里的,都还没看完呢,那边儿,可还有个大箱子呢!”
慈禧淡淡一笑,“那个大箱子,装的都是宗爵‘劝进’的折子,多是多,不过用不着都看,捡个一份儿、两份儿看看,就可以了。”
“啊,也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