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宫的第二晚就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一幕惨死,饶是已经对这个地方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的周盈,也被这一幕给刺激到了,喝完了两碗压惊茶,她的手指还是止不住的抖,连声音也微微发颤,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方才那一幕。
“凤辇上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能众目睽睽之下坐着皇后才能用的凤辇出场,又如此利落干脆的在宫中射杀了一个大活人,这绝对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一般女子也不敢这样做。
“方才那位,就是如今宫中风头正盛的德妃娘娘陈月仪,大将军陈山提的八女儿,颍川出名的美人,从入宫之后便盛宠不衰,俨然是这宫中的无冕之后。”
周盈深深吐出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继续。”
舞月低声道:“方才被处死的那个女子也曾是一位帝姬,比青城帝姬入宫还要早,原本是用来和亲,却被皇上看上继而宠幸,帝姬恃宠而骄对德妃出言不逊,然而皇帝一直不给其名分,并且从此之后再不召幸,还将她迁到了先皇后住过的据说经常闹鬼的宫中居住,后来她得知自己没有名分是因德妃对皇帝的怂恿,又兼深信闹鬼之传闻最终疯癫,日日深夜在园中奔走,时而高歌时而哭号,今日她竟然跑到了德妃宫外拍打宫门咒骂,这才被德妃处死。”
舞月说得不紧不慢,周盈却听得如坠冰天雪地之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你早就知道这些原委,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此事与大计无干,舞月觉得没有必要告知。”
她差点为了这番好奇心丢了性命,而她却只是轻飘飘的“没必要”三字就将此事隐瞒下来了,周盈只觉得不可置信,看着舞月坦然的神情再回想起今夜所见的一幕幕,她突然有种被刻意隐瞒做了跳梁小丑的愤怒,不禁有几分失控的朝舞月厉声道:“既然是没有必要的事,为何在知道我今夜要去一探究竟后,你却没有加以阻止?!”
面对周盈有些歇斯底里的质问,舞月似乎是早就有所准备,甚至还十分平静的给她倒了一杯茶,缓缓道:“因为奴婢觉得,今日这番经历对帝姬不失为一件好事。您出身平民之家,对于宫中之事多半是听得旁人口耳相传,浮于表象罢了。公子常言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今夜这场见闻,帝姬对于这后宫才能真正有一番深刻认识。”
有了教训,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能真正学会安分。
周盈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这番弦外之音,不觉愣在当场,对着这个容貌稀疏平常却字字珠玑的侍婢,她突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心中虽然为被蒙在谷中而恼怒万分,然而心情渐渐平复之后,对着这番话,她竟真的无言以对。
周盈捧着舞月递过来的茶,支着有些瘫软的身体,斜靠在软榻上,忽而抿唇无奈低笑:“是了,有了这场教训,确实对这深宫多了几分认识,你是郑恒的人,他调教的可真不错。”
舞月闻言蹲下身子,一手搭在她的膝盖之上,另一只手安抚似得抚在她后背上:“帝姬如今只身在宫中,旁人都是不可轻信的,奴婢虽是公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但也的奉公子之命在此保护帝姬之人,帝姬如今除了奴婢,又还有谁更值得信任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盈低叹一声:“我晓得了。”
这宫中本就是四面楚歌,从她入宫的那一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已经落在了她身上,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要靠着她这举动中透露出的纤毫差异来牵扯出身后的利益线索。这世上并非没有永远的朋友,但在这里寻到真正的朋友之前,姑且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共同的利益。
宇文赟传信要见千金帝姬时,已经是好几日之后的事了,在这几日里,他一直忙着召幸那位偶然从永巷中发掘出的小巧美人,早就将千金帝姬的事儿抛在了脑后。然而再娇艳的花儿看久了也会厌烦,短暂的新鲜期过后,宇文赟越看越觉得她和后宫中那些个女人没什么区别,草草的赐了名位后便不再召幸,空闲下来时,就又想起了那位入宫之后还没见过面的帝姬。
听宫人说,她也是个美人坯子呢……
周盈在清晨起床时突然听到宇文赟要见她的消息,第一个反应是以为自己做梦,等到在她隔壁偏殿赖了好几天的宇文晴穿着寝衣光着脚匆匆忙忙跑过来时,她才有些反应过来这好像真的是个事实。
宇文赟要召见她了。
皇帝召见帝姬或许在道义上并不算什么事,但被一个日日沉湎于酒色之中的皇帝突然想起来并兴致勃勃的在一大早就要见上一见,周盈只觉得头上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就在几个夜晚前,紫微宫大门前才陨了一条人命,那位被宇文赟看中并宠幸过的帝姬,虽说老宫娥们在她死后议论她,多半将她的红颜薄命归咎于在得宠之后不知收敛,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德妃,然而若是推翻结局从最初开始考虑,即便她没有因为得罪德妃而失去本该在承宠之后获得的妃位,可成为妃子之后,她也不一定能改写红颜薄命的结局。
周盈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可抑制的惶恐之感,这种感觉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像是仅穿着单衣站在漫天飞雪之中,浑身的血液都要因此而凝滞,手脚也变得一片冰凉。
惊慌之间她还没想出对策来,人就被宇文晴强行按着坐在了妆台前,却是背对着镜子的姿势,宇文晴让舞月将寝殿中的宫娥全部轰出去,二话没说便拿起了妆台上放着的胭脂,手指往搁在旁边用以净面的水盆中一插,而后迅速将手指上沾着的水落在了红胭脂上,用手指快速的将染了水的胭脂化开成浓稠的一团,顺手拿起一只华美的细笔蘸了那水胭脂就往周盈脸上点。
她连点了好几下,周盈才明白了她的意图:以胭脂来点成疤痕或是痘痘的样子,虽说不能完全遮掩住容貌,却是最容易将美貌打折扣的法子。
此世女子最讲究肤白貌美,貌美自然是五官生得漂亮精致,肤白不止是肌肤要白皙细腻,更重要的便是不能有痣子或是疤痕之类。
想当初毛延寿随手点的一颗痣子,便致使了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昭君被皇上漏选,最终远嫁匈奴,成为了汉元帝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汉元帝错失美人的懊恼心情从他怒杀在其中做了手脚的毛延寿便可见一斑,从中也足以看出宫廷之中对于女子容貌的完美要求到了怎样严苛的地步。
宇文晴在周盈脸上完成了作品,迫不及待的推着她坐正对着铜镜展示成果。
“这招屡试不爽,先前有人给我保媒,我就这样把脸给画花,不知吓跑了多少个。你该在入宫之前好好准备妥当的,可惜我此次只带了一副人皮面具入宫,还给我自己用了,不然就分你一个了。”
“你说什么?”周盈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音,吓得宇文晴忙伸手掩住她的嘴,直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淡定点,等周盈真的淡定下来,她才将嗓音压得极低,凑着头在她耳边承认道:“是了是了,我现在的容貌是假的,都是戴着人皮面具乔装出来的,这宫里的皇帝这么好色,我可不想留在这里给他当妃子。”
“那你为何还要入宫?你不也是用以和亲的帝姬么,难道你想远嫁?”
宇文晴神情中浮现出几分无奈,顺势蹲在她脚边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并非嫡亲的女儿,母亲也不过是王府中的一个低等侍妾,若不被招进宫来,日后即便嫁人也不可能为人正室。我母亲做妾吃尽了苦头,我从小在王府中也看尽了冷眼,如今断不能也为人妾室,让我x后的儿女同我少时一般抬不起头来。这皇宫虽然繁华,但当今陛下太过花心,不是可托付之人。这远嫁虽艰辛,但毕竟是做正妃,又能留得好名声,对于我这般出身的人已经是上上之策了,自然使得。”
周盈听得她这一番话,不由默然,伸手安抚似得覆上她的肩膀,有些歉意道:“这些我倒从未想到过,对不住,让你有伤心难过了一回。”
宇文晴垂首默了半晌,再抬头时已然是平日里那张笑颜,对周盈连连摆手:“你不必愧疚,这些个前尘往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你若真觉得对不住,不如就将这紫微宫的偏殿让给我住吧。”
周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对方给得寸进尺了,一时只觉得无言。
“你不是有自己的寝宫么,为何还要来我这里挤一个偏殿住?”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红颜薄命?我前日才知道她原来就住在我隔壁的那个宫里呢,吓得我都不敢在自己宫里待了,这才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我寻思着总往这里跑也不是个事儿,何况你这东西两个偏殿都空着,与其放着招灰还不如腾一个给我住,咱们俩也好打个伴儿不是。”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