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鉴将皇上御赐的料子从大哥那里要了来,带到锦云衣阁去找周盈给他裁成衣裳,打算送给楚乔儿穿,账房中已经有了客人,正与周盈细声攀谈,似乎也是为了裁制衣裳而来的。
有客人在,按先来后到算,唐小贱很是知趣地在门外待着没去打扰,直到听到账房处门的响动,才回头快速地瞄了一眼,而后跟在周盈后面溜进了账房里。
周盈一看他这低眉顺眼的表情和抱着锦缎的架势就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这个唐小贱,平日里衣阁中再忙活也不见他伸把手,每月分银子还得亲自给他送府上去,好不容易登门来一趟,竟然还是为了泡妞!
不由斜了他一眼,周盈两手推着他往外赶人:“出去出去,没看我忙着呢,要做衣裳到大厅里去,再不请自入地来我这账房,小心我告你个违法入侵!”
唐小贱见状忙赔笑道:“这律法上也没说不准进账房是吧,再说我来是真有事,盈姐姐——姑姑——姑奶奶!求你了,再一次,最后一次,保证没有下次了!”
周盈啐他一口:“你这句话我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亏你还好意思说出来!”话虽如此,她还是接过了唐鉴怀里的料子,展开看了看,收好料子到里间去翻画好的图样,对比看哪一款适合这料子用。
越歌让人给账房送了差点,唐小贱没骨头似得靠在椅子上,边喝茶边与周盈搭闲话:“听说你日前从青楼里买了个姑娘回来送给阿么了?”
周盈头也没抬,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你也要?也买个送你?”
唐小贱一脸不屑道:“谁稀罕那里的姑娘,爷就喜欢楚乔儿,其它人再也不入眼。”
“唉!”周盈闻言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毫不留情地打击他道:“可惜你也不入人家的眼,一腔真心付流水,可惜呀可惜……”
唐小贱被戳中死穴,眼睛一瞪,眼看就要进入战斗状态,周盈状似无意地伸手抚了抚他带来的那块料子,意味深长一笑,唐小贱立刻泄了气,无比颓废地重新窝进椅子里去,默默地安抚着自己那颗刚刚又受了伤的脆弱小心脏。
他那颓废的小模样看得周盈心中一阵暗爽:该!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一日阿么去追周茹,一直到天黑才有人来送信,说是那位姑娘暂时留在阿么府上了,今晚先不回来了,周盈心里虽然有些不大自在,但信得过阿么留她必定是有自己理由的,便打发了那人回去,打算第二日再同阿么碰个面,问问究竟是怎么一番情形。
第二日碰面,阿么一脸无奈地告诉她:那位周茹姑娘放了话,除非是留在他府上,否则便要去寻死。
周盈一时有些气不过她的得寸进尺,随口道了一句:“既然这么想死,便让她去死好了。”
也不看看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还当自己是周家娇小姐呢!
周盈虽说早就做好了承受周茹傲娇脾气的心理准备,可眼看她都作到阿么府上去了,只觉得心中一阵无名火起,后悔自己怎么插手救了这么个不知轻重的祖宗回来。周盈插手这件事,说白了只能算自己倒霉,和这个周茹有了血缘亲情,容忍容忍她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中间有人家阿么什么事儿,亏得她还能红口白牙地说出那番话来,也亏得阿么脾气好,要是换做她,早就被这等厚颜无耻的人给气死了。
阿么本来也有些头疼,见周盈真生气了,便反过来安慰她:“她若留下便留下吧,我那府上多一个不算多的,你也不必如此懊恼。”
周盈知道自己方才一时口快说得重了些,不禁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我懊恼的是她不知轻重,眼下火烧了眉毛还不知死活,这等性子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你留她在府上保不齐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何况她……”
说到这,她有些为难要不要将周茹的过去说给他听。
若是说了,以周茹的敏感心思必然会察觉出什么,到时候只怕是要恨毒了她的,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结了周茹这个冤家,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痛快的;可若是不说,周茹留在阿么府上,阿么又是她心尖上的人,若是不小心看见阿么和哪个女子走得近了些,她会不会因为嫉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思及此,周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左边额角,隐藏在头发下的一道疤痕直到如今还能摸得到,那是周茹送给自己亲阿姐的,当初为了嫁给卢修远,她将自己的亲姐姐亲手从台阶上推下去,后来周盈曾经去看过那台阶,长长高高的一排,每个石阶都被打磨的棱角分明,从上面滚下来只是撞伤了额角却没毁容,的确是万幸。
能将自己姐姐从那台阶上推下来,周茹的狠心可见一斑。
阿么见她欲言又止,好奇问道:“况且什么?”
“……没什么。”
她顿了顿,又忍不住提醒道:“她其实一直倾慕于你,但她……性子有些偏激,你小心一点。”
阿么细细思索了一番她的话,听出了其中她不能说的弦外之音,对她笑了笑道:“你且放宽心就是,我x日在外忙,回府的时候不多,况且她不过一个小女子,能奈我何?等到时日长了死了心,应当就想要回你这里了。”
周盈在心底嘲讽一笑:以周茹的高傲个性,只怕是死都不愿意死在她的地儿上,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回来呢?
“哎?那个整日跟着你的傻大个儿呢,怎么不见他人影了?”
唐鉴一句话把周盈从回忆拽回了现实,想了半日才明白他说的“傻大个儿”是指谁,便朝门口努了努嘴:“那不在那站着呢,你说人坏话之前,能不能先看看人家在不在?”
唐小贱一口热茶喷了自己一身,心虚地往门外一瞥,果然见那人正一本正经站在门口,只是好巧不巧地站在了阴影处,唐小贱又一时眼拙没往那里看,自然就没注意到有人。
“你让他先走开,我有事儿跟你说,很重要的私事。”
周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模样似乎真是有靠谱的事儿要分享,便将桌上的料子抱在怀里走出门去,拜托莫何走一趟将唐鉴拿来的料子送上去给赋儿看看。
莫何二话不说拿着料子就往楼上去了,唐鉴目送他真走了,才神秘兮兮道:“先前你不是让我打听打听他的来历么,眼下还真有了点眉目,你觉不觉得,他不像是胡人?”
周盈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道:“就算不是胡人是汉人又如何?这长安城又不只有胡人。”
宇文氏建立了北周政权,将政权从汉人手中抢到到了鲜卑人手中,虽说胡人掌权后多少有些排斥汉人,但眼下朝听中任职的却也有不少汉人,这长安城中胡汉并融的局面兴盛早已不是一两日,又有几个还这么在意胡汉区分的。
“不是那个意思,他不像胡人,更不像汉人,倒是有些像……突厥人。”唐鉴吞吞吐吐地倒出自己的猜测,本以为周盈会吃惊,却不料她微微愣了一下,脸上表情渐渐化为茫然。
“突厥人和其它胡人,难道有什么不同么?”
原谅她的浅白,如果非要将一个人按照民族来划分,在她眼里唯一的区别也就是汉族和少数民族的区别,不对,现在还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汉人和胡人才是。
唐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着她:“当然不一样,鲜卑人如今和汉族互融,彼此间早已相互影响甚深,你看那些鲜卑贵族如此钟爱汉服和恪守汉人理解就知道了,可突厥完全不一样,他们依旧是茹毛饮血的民族,倘若非要拿出个比喻来,他们可就是行走大漠的狼!”
听他这么一夸张,周盈倒有些想起来,似乎在古代,盘踞北方和大漠的游牧民族一直都是当权统治者首要对抗的劲敌,远的不说,只说清朝时康熙大帝攻打准格尔部的葛尔丹,便足可见那些兵强马壮的游牧民族给中原统治者带来的威胁。
两人说话的空当,门口似乎有了些动静,唐鉴立马识趣地闭上嘴,周盈见状忙将话题转移到给楚乔儿裁的新装款式上,二人有一搭子没一搭子地闲扯了一会儿,唐小贱功力尚浅,撑了一会儿就实在装不下去了,赶紧找个了理由遁了。
中午时周盈坐东,带着越歌他们下馆子吃饭,席间偶然问起莫何新的医士配得药好不好,这几日有没有觉得好转,可是想起了什么,莫何摇摇头没说什么,神情中却浮现出几丝落寞。
一个人记不得自己的前尘往事,就好像你用了十几年的电脑一不留神因为一个病毒软件被清空了一样,虽说电脑还是那台电脑,重装系统之后也还和以前一样用,可是那些被清空的过去,却是很难在找回来了,那种失而不得的失落感,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