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时枫年并不在。
他经常不在。但他也并非完全忽视时归川的存在。
他会告诉时归川,你已经七岁了,你姓时,你不是贺家人,不要总是去人家家里吃饭,晚上睡觉就回自己家睡。懂了吗?
小时归川听着他的话,沉默地点头。
所以贺悉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他的亲人只有时枫年。
可为什么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爸爸不怎么管他呢。
反而是贺悉跟奶奶更照顾自己。
时归川很听爸爸的话。
那段时间的晚上贺悉让他跟着自己和奶奶睡觉,他固执地要回自己家。
贺悉问:“为啥?你自己一个人不害怕吗?”
班里很多小朋友都害怕一个人睡觉,因为害怕鬼,害怕黑。
时归川说:“我爸让我一定要回家。”
奶奶插道:“你爸回来了?”
时归川摇摇头:“没有。”
奶奶顿时眼眶就红了。
这孩子很像贺悉爷爷以前,话不多,但性子极其固执,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她这辈子就对这种人没法子。
时归川不回家不睡觉。最后迫不得已奶奶把他送了回去。
时归川躺在了自己家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跟贺悉奶奶的床一点也不一样的床上。
他数着羊,还是睡着了。
只是睡的很不安稳。
半夜的时候时归川感觉到有东西在蹭他的手。
他睁开眼睛,心跳差点骤停。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贺悉抱着她的马哈鱼玩偶蹲到他旁边,就是马哈鱼玩偶在碰他的手。
贺悉的眼睛在夜间看起来还是大大的亮亮的。
时归川问她:“怎么了?
贺悉咳了咳,“阿川,我一个人睡不着。”
“不是奶奶跟你睡吗?”
“没有你我就是睡不着。”
小小年纪的时归川竟然叹了口气。
“来吧。”
时归川给她腾出了一半的位置。
贺悉原本就亮的眼睛此刻好像更亮了一分。
于是两个人还是在一起睡的。
当然第二天早上起来奶奶吓了个半死,身边竟然没有人。
后来得知大半夜一米一多一点的小人竟然踩着凳子翻过了那个矮围墙去了隔壁家睡觉,林然跟贺知南都神情严肃地决定这事得好好解决一下。
他们给时枫年打了电话,语气委婉地劝他回来管管孩子。
时枫年语气飘浮:“啊?钱不够了吗?我这儿有。”
林然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心里直骂娘,真想一句“光有钱顶个屁用”怼他脸上。
她没有。
钱确实有时候很重要。
而且他们一家说到底跟时枫年并不熟,跟时归川更熟很多。
这孩子懂事的厉害。
而且人见人怜的。
长得好看都让人觉得心疼。
总之时归川跟贺悉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关系。
虽然九岁以后父母觉得贺悉已经足够大了不能再跟男孩子一起睡觉了,他们依旧形影不离。
方几岁的时归川就学会了到现在贺悉也没有学会的做饭。
有时候甚至不来这边吃饭。再后来就是偶尔来这边吃饭了。
贺悉觉得人不能太没良心。
就算自己的爸爸很没良心,也不能遗传给下一代。
但所幸时归川并不是很没有良心的人。
比如他总会在墙头叫她:吃饭了吗?来这边吃吧,我一个人做多了。
出来玩吗?
作业写完了吗?
要下雨了,多穿点衣服啊。
至少这位在班里话很少的小同学在她面前还是句句充满关心的。
于是她不在乎了。
人在五六岁以前几乎没有记忆,但时归川的感情还是更多依赖于贺悉和她的奶奶。
忘了说贺悉的爸妈也很忙,所以童年几乎就是贺悉跟时归川两个人在玩在闹。
贺悉习惯了每天在夕阳时分看着隔壁墙头慢慢冒出一个脑袋,习惯了长相冷淡好看的少年叫她出来,习惯了翻墙,习惯了每一天都这么过,习惯了一放学班级门口就有这么个人在等自己一起走。
习惯的贺悉觉得自己人生中这个人已经不可或缺了。
可是时归川还是走了。
林然跟贺知南的感情在后来的生活工作里出现越来越多的分歧中终于出现了裂缝,贺悉总看着他们吵架,一个人害怕的缩在奶奶房间。
奶奶安慰她,她还是害怕。
那个时候她的弟弟已经出生四年了。林然和贺知南对她的照顾更加少了。
四岁的弟弟在一边坐地上哭,奶奶出去抱他,贺悉翻开奶奶的手机,找见了时归川的电话。
那时候时枫年为了方便联系已经给时归川办了电话卡。
她打电话。
没人接。
再打。
还是没人接。
她愣了。
手机没电了?
时归川不是那么粗心的人,不会轻易让别人联系不上他。
而且以前她每次打电话少年总是接的飞快。
奶奶哄弟弟乖。
她不死心地又拨了一次电话。
还是没人接。
父母的吵架声甚至被隔绝在她的世界外。
她现在只想听听少年冷静低沉的声音。
但是没有。
夜很漫长。
十二岁的贺悉眼眶红的害怕。
她突如其来的执着劲把奶奶吓了一跳,奶奶放下弟弟过来叫她,低头认真瞄了一会儿,贺悉已经拨出去几十个电话了。
奶奶把手机抢了过去,命令道:“睡觉。”
“我联系不上阿川。”贺悉眼眶红红地抬头。
奶奶吓得不轻,道:“他手机肯定没电了。你明天一早去找他,现在太晚了,打电话会影响他睡觉的。”
贺悉早已经困的睁不开眼,一通安抚竟真的睡着了。
她忘了手机关机不会打扰时归川睡觉。但确实打不通。可是手机也确实没有关机。
它只是被扔到了某个角落静音了。
后来贺悉自作多情地数过,她也就打了五十七个电话而已。
自然不止。
第二天时归川家的门习惯地锁着。贺悉翻过墙头去找他,没有人。
可以说是人去楼空,毕竟衣服全不见了,炊具随意地摆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梦。
她就站在屋外看着里面空荡荡忘记关的衣柜,站在厨房外看着不小心散落到地上的筷子和铁勺。屋子门也被锁了。
看起来像是有人大闹了一场。
她沉默地回去,家里只有奶奶和弟弟。
奶奶问她:“阿川在吗?
贺悉沉默了两秒,“走了。”
“走了?大早上去哪了?”
“走远了,远的回不来那种吧。”贺悉红着眼睛笑。
十二岁的她很多事都明白了。
再迟钝也该知道时归川就是走了,可能去了别的村子,可能去了别的城市,连跟她,跟奶奶告别都没有。
“小白眼狼。”贺悉依旧红着眼睛,但眼泪始终就是不下来。
就好像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消失了,不告诉你他去哪儿,不告诉你他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心里一下子空了,整个人都傻了。
后来真的就好像是一场梦,梦醒了,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所以在听说时归川要回来的时候,贺悉自以为自己的反应太过于平淡冷静了。
那天刚好是暑假开始,过几天要去小升初考试。他们本来还说好也要上一所初中,小学没一个班,初中争取一个班。
他们跟彼此说“加油”。
然后另外一个说加油的人自己偷偷跑了。
贺悉沉默地坐在院子里。
她看见林然和贺知南一声不吭地回来。她听见收拾东西的声音。她听见弟弟的哭闹声。但她没有再听见爸妈吵架。两个人突然非常平静的,就像谁也不认识谁的做着事。
她看见林然收拾了几大包东西出来。她看见林然抱着弟弟。
她听见贺知南声音平静地问:“用送你吗?”
她听见林然不甘落后地平静回复:“不用了,有人接。”
最后一句,贺知南似乎叹口气般地道:“好。”
然后林然过来抱了抱她。
对她说:“弟弟还太小,妈妈只能管弟弟。悉悉要好好学习,努力生活,明白了吗?”
贺悉看着她发愣。
林然看着她,眼圈泛红。
随后林然一声不吭就走了。
这个她叫了十二年“妈”的人,终究就这样私自决定退出她的生活,连带着带走弟弟。
而她能做的,竟然只有尊重。
原来他们离婚了。
他们说散就散了。
贺悉觉得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时归川没有陪着她。
她决定小小地责怪一下时归川。
在后来一段时间里她还是每天给时归川打一个电话。她相信时归川总有一天会接起来。
虽然之前一直是关机。
后来她就给时归川发短信。
她相信时归川能看见。
她发:阿川,你去哪了?
她发:阿川,我爸妈离婚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从今以后,我跟你一样也是没有妈妈的人了。
她发:阿川,你竟然不陪着我,我生气了。
她发:阿川,如果你跟我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她发:阿川,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发:阿川,你好歹回我一句吧。
可是时归川从来没有回过她。
她联系不上时归川,没有人联系上他。
她听消息通达的黄姨说,时枫年带着时归川去s市了。
她问:“s市在哪儿?”
黄姨说:“反正就是一个离咱们这儿很远的地方。”
她问:“有多远?”
黄姨说:“很远。”
她说:“我怎么能去s市?”
黄姨愣了愣,看着她说:“好好学习,长大了悉悉坐飞机去。”
贺悉沉默了下,说:“好。”
一年后,那个手机号变成了空号。
贺悉跟时归川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
真的就变成了一场黄粱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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