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缓缓开动,华莱士引着一干三卫军的高级军官来到了位于顶层甲板之下的火炮甲板。李信所在的这条战舰是专门打造的风帆战列舰,而并非货船改装,所以拥有专门的直通式火炮甲板。
来到火炮甲板以后,所处情境与上层甲板则比之天地,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先便是扑鼻而来的浑浊空气,汗臭与硫磺残渣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简直让人窒息。入眼处都是黑漆漆一片,舱壁与天花板上粘附了厚厚的一层火药残渣,甲板上则横七竖八堆放着水桶、炮刷以及成箱堆放的实心弹丸,只有火药桶的码放还算规整。再看操炮的炮手们,一个个精赤着上身,汗水与硝烟尘渣搅浑在一起,使得炮手们看起来好像几百年没洗过澡一样。
与之相比,上层甲板被洗刷的几乎一尘不染,水兵们穿着崭新笔挺的新式军装,列队整齐。使人一眼望之,顿生海军威武之感。可是到了火炮甲板上以后,李信直有种到了煤窑的错觉,而这些炮手们就是挖煤的苦工。
听到李信的啧啧惊叹之声,华莱士尴尬的并未予以及时解释,反而是海森堡面露习以为常之色,低声的介绍了几句。
“镇虏侯不必奇怪,火炮甲板各国一贯如此。”
李信点点头,觉得自己将这个时代的海军想象的有些过于完美,而在海森堡的口中各国所谓的海军,其实与海盗也没甚区别,如果说有区别那就是海军会悬挂各国王室的徽章旗帜,而海盗只能悬挂骷髅旗。
很显然,海森堡对海军的评价并不高,甚至有贬损之意。李信还想听听华莱士这位舰队总兵的介绍,毕竟同一件事情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就大相径庭。
火炮甲板并不长,很快便大致的走完了一圈。一直陪同在李信身边的华莱士则显得有几分局促,在此之前他曾请教了几位汉人官员,上司视察一般会在意的重点。
在这一点上,大伙都知道华莱士要请镇虏侯观看演习,所以都倾其所知相告。华莱士最后总结了一下大致有如下几个要点,先最重要一点是要将舰队最光鲜的一面展现出来,除了军舰设施要修整的完美干净以外,列队欢迎的水手也要选出体貌周正健全的,那些在战争中受了伤残,破了相的歪瓜裂枣则不能出现在欢迎队伍之中。一位书办的用词,让华莱士深感愤然,“否则有碍观瞻!”
这些海战中受伤致残破相的水手们都是最勇敢的水兵,他虽然听不懂汉话,但在通事翻译过来的文字里,他感受到了东方帝国的官员们对这些勇敢士兵们的不屑与鄙视。如果按照以往的脾气,华莱士肯定会据理力争,为这些受了侮辱的水兵们争取他们应得权益。只是关键时刻,明朝侯爵的一句话使他忍耐了下来。
这时,他有点体会到究竟什么是带着镣铐跳舞的意义,就是忍气吞声吗?如果帝国官僚都可以任意羞辱帝国的将军与士兵,他很难想象,这些将军与士兵们为何还能保持对这种君主的忠诚度而不造反。
华莱士的旗舰上当然也有受伤致残破相的水手,而且为数还不少。这些人都在演习之前被安排到了火炮甲板,对它们而言这是一种侮辱,很多人因此而感到愤怒。华莱士生怕有人再在镇虏侯面前惹出大祸来,所以才一直神不守舍,提心吊胆。
李信从未见过这个时代的风帆战舰,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船上的火炮与各种叫不上名目的设施所吸引。很快,他现甲板上的火炮基本上都是八磅炮,于步兵的野战炮有所不同,这些炮的身管都要长上许多。
至于让李信如雷贯耳的佛郎机炮则在战船甲板上不见一门。
“华莱士总兵,华莱士总兵?”
李信一连唤了几次,华莱士才回过神。
“卑职在,请侯爵阁下训示!”
“西方有种子母射炮,在东方被称为‘佛郎机炮’,华莱士总兵可听说过?”
“的确有这种射炮!”
“我们的船上何以一门这种射炮都没有装备?”
只有在谈到与大海有关的事物,华莱士的眼睛里才重又闪烁着兴奋而又自信的光辉。
“这种射炮虽然装填射度很快,但是却有很多不能容忍的缺点,由于子母炮的密闭性很差,导致了射程缩短,威力变小,而最难以容忍的是,炮弹射曲线过大,很难击中敌舰的侧舷,无法有效的破坏敌舰与杀伤水手。所以现在各国海军宁愿选择前装大口径加农炮,也不用这种空有射名头的火炮!”
李信似懂非懂,对华莱士的话他无法判断真伪,而据李信所知道的,后镗装弹是火炮展的趋势,那么这种后镗装弹的射炮理应有跨时代的意义才是,怎么会遭到各国海军的舍弃呢?难道是保守的力量太强大?干预了这种火炮的展?还是另有什么其他原因。
先搁置佛郎机炮不说,他又指着甲板上的八磅炮,“我们战舰上的火炮口径太小,八磅炮连三卫军步兵的十二磅炮射程都不如。”
李信指出的问题很尖锐,这也是一直让华莱士耿耿于怀的问题,正是因为舰队火炮口径整体过小,导致了射程偏短,战败之前才在与三卫军炮兵营交锋中屡屡吃亏,以至于很长时间内不敢靠近长江南岸。直到后来才得知,明军长江沿岸的火炮布防极为松懈,只是他第一脚就踢到了石头上而已。
华莱士无奈的耸耸肩:“并非我们的战舰上不能添置大口径火炮,是荷兰人太小气,觉得这种八磅炮已经足够应付当地土著,花大价钱购置大口径火炮是不值得的。”
华莱士的回答让李信眼中燃烧器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这么说,我们可以自己铸造大口径的火炮添置到舰船上,来替换这些小口径的火炮?”
谁知华莱士却频频摇头:“不不不!东方人仿造的大炮稳定性很差,极易炸镗。而且海军使用的长身管加农炮比步兵的野战炮铸造南渡更大……”
总之,华莱士列举了很多例子,来支持他不想使用明朝本土造炮的想法。李信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华莱士的偏见。说起火炮,身边的海森堡绝对有言权,他将目光又投向这位日耳曼人。
海森堡耸耸肩,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李信顿感沮丧。
“我们造的炮,和欧洲的确还有差距。就算是三卫军在大同的铁厂出产的火炮,炸镗率仍旧很高!咱们龙潭新建铁厂的出产火炮,炸镗率比大同出产的火炮炸镗率还要高!炮兵营通常都以减少额定装药来防止炸镗的生,但炸镗事件还是时有生。”
这些事,李信只在三卫军成军之初有所了解,但后来关于炸镗的信息便再也没听到,他还以为一直困扰炮兵的炸镗问题已经解决了,却想不到竟是用这种方法解决的。
李信有些无奈,又看向华莱士,“那你说,我们自己造的不能用,又上哪去弄这么多大口径火炮?”
“买!只要有白银,我们就能买到!”紧接着华莱士又补充了一句:“从西班牙人手中购买,他们在东方的战舰最多,只要肯出钱,他们就能卖!”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只能从外人手中购买,这会大大限制自身武器技术的展。说到底,从外部购买只能是权宜之计,他更希望找出明朝本土造炮易炸镗的原因。
说到造炮的具体工艺,华莱士将炸镗归结于明朝练出的铁质量不好。而对此,海森堡的言权似乎要更多一些,“东方的铁矿的确质量不好,但只影响铸造刀剑的品质。于火枪火炮的影响并不大,三卫军出产的大炮容易炸镗,说到根本原因,还是我们的工匠技术水平陈旧落后,经验更是少的可怜。我与大将军南征北战,所见各地库房中,无数的火枪火炮堆放在里面生锈烂成了一坨废铁。工匠们都不造炮,造枪,他们更愿意铸造刀剑。长久下去,有造炮造火枪经验的工匠将会越来越少……”
李信更愿意相信海森堡的分析,他也只能采信海森堡的结论,如果采信华莱士的结论,岂非要去印度欧洲万里跋涉运铁矿石过来?这样的成本即便是在富有的国家也承受不了吧。而且,李信也没听说后世的中国因为铁矿石品质不好,生产铁制品要进口矿石的例子。
所以,李信更倾向于改良造炮工艺,引进技术,培养合格有经验的工匠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一阵骚乱转移了李信的注意力,他现在甲板尾部,一群并未精赤上身,但衣衫褴褛的西洋水兵,似乎在大声的吵嚷着什么。很明显,他们是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情绪,甚至间或还有轻佻挑衅意味的口哨声响起。
见状如此,华莱士的面色立即变的很难看。李信暗叹一声,看来此处还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