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信定下了坚守锦州的既定策略后,在清军未来之前,对锦州城防的修复工作就放到了位。不但有锦州城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的各种防御设施,还包括锦州城外星罗棋布的堡寨,这些堡寨若是能恢复损毁前的三成,也能极大的迁延清军攻城节奏。
刘宇亮负责了锦州城内的监工工作,孙鉁当然也不甘心闲着,便自领了负责督造城外堡寨的任务。
而洪承畴来了之后,初步打算是将所带的残余兵力部署在城外的堡寨里,这一连两天都带着人在城外马不停蹄的安排防务事宜。如今他派了人来,而且还言之凿凿出事了,孙鉁登时眉头紧皱,意识到一定是城外的工地出问题了。
“何事?”
孙鉁半个身子前倾,显然是极度的关注。
“禀孙中丞,城外大水堡出事了,堡墙塌了,还砸死了人,附近拉来的民夫情绪激动,要,要造反了!”
“你说甚?工地砸死了人按例抚恤便是,何至于激起了民变?”孙鉁激动的站起身来,便急匆匆而去,他实在放心不下城外的百姓,若是真因为塌了堡墙死了人,激起民变,这锦州还怎么守?
那报讯的军卒愣愣的跪在当场,孙鉁紧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还跪着作甚?赶快随我去大水堡!”
孙鉁急吼吼竟连和李信的招呼都没打便领着军卒敢去大水堡了,边走还边询问着大水堡民变的细致情况。
“共死了多少人?百姓们有何不满?洪部堂现在何处?”
一连三个问题,那军卒则结结巴巴,“回中丞,死死了十余人,百姓们就是因为死了人才,才闹民变的!”
“洪部堂呢?洪部堂在作甚?”
“洪部堂调兵去了,打算,打算平乱!”
孙鉁急的一甩袖子,“这个洪部堂还以为是在关内剿贼吗?”他心急如焚,关外毕竟不比关内,汉民本就逃的所剩无几,很多更是倾向于满清朝廷。在锦州这些时日他也没有闲着,经过一番私下里细致的微服走访,大致了解了关外百姓的情况,所得居然让人触目惊心,难以置信。
很多人提起明朝来,竟然除了咒骂就是叹气,骂贪官酷吏们夺走了他们的粮食,夺走了他们家的男人。叹息的是,这暗无天日的命运何时才是个头啊?
在这些边民的口中,对面的满清则是另一番景象,他们虽然将百姓们编入了旗下,汉民们在身份地位上成了八旗老爷们的奴才门人,可却是有吃有穿有住,比起朝不保夕的日子好了却不是一点半点。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认知,孙鉁才不愿再过分的使用这些仅有的民力,可情势所迫却万不得已。没想到还是在这关节上出了乱子,孙鉁忧心忡忡,狠胯下战马少生了两条腿,尽管已经打马疾驰如飞,却还是嫌慢。
说起来,这大水堡算是规划中所修复的堡寨里距离锦州城最远的一所堡寨,大约有十五里地左右,出了城便是萧索一片,早前建奴曾在攻城时大举放火,连带着将锦州附近的树林与灌木丛都一并烧了个七七八八。
“中丞,中丞,等等小人。”那军卒又带了十几个人从后面追了上来。锦州城外并不太平,让孙鉁自己出去李信不放心,所以又派了十几个骑兵一路护送。
孙鉁一路走,后面的护卫一路追。这位宁远巡抚心急如焚,却忽然现前面的路被挖断了,战马越不过去,只好停在被新翻起的土堆前,打算绕路过去。却冷不防眼前一黑,便觉得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竟是被人生生的提了起来,紧接着被横着身子搁置在马背上,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他内心惊惧一片,难道是中了歹人暗算?
尽管心乱如麻,却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制住孙鉁的手臂便像铁钳一样,不能挣脱分毫。
孙鉁只觉得快马一路疾驰,于路上又似乎回合了很多人,马蹄踏地踢踏作响,明显是有很多人加入了南下的队伍。他胸膛里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满清的斥候游骑活捉了,这一路向南却是扑奔清军行营去了。
咬牙切齿,心灰意冷,马背上的孙鉁已经做好了随时杀身成仁的准备,什么咬舌自尽,堕马被千百只马蹄踏成肉酱,种种可能性在脑中一一闪过。不过,之所以为即时赴死,是他要敲清楚了,究竟是谁使他陷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谁知这一颠簸,便颠簸了整整一夜,直到整个身子都被颠的麻木不堪,可这身子上的麻木却抵不过内心的阵痛,想想前一刻还壮志雄心,要留着这有用之身大有作为一番,可转眼便要不得不赴死成仁了。
孙鉁不是个迂腐之徒,更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但终究是心有不甘。就在他心乱如麻胡思乱想之际,战马却骤然停了下来,世界似乎在瞬间都安静了。
孙鉁猛然觉得自己被人提了起来放了下去,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的双脚实实在在的踏在了地面上,那双铁钳一样的手臂松开了,他的身子却因为久久不能活动而摇摇欲坠,可终究是在极力的克制下站稳了脚步。他不想自己在敌人面前太过狼狈,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保存住一个大臣的尊严。
套在头上的黑布罩子随之被揭开了,眼前豁然开朗,太阳早就高高的挂在天际,孙鉁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刺的眼睛生疼,他却舍不得闭上一下,因为他知道下一刻也许自己便永远的见不到这……
“孙中丞得罪了!”
蹩脚的汉话将沉浸在一种悲壮情绪中的孙鉁从失神中拉了回来,回头一看却是个蒙古人,他心中暗道,果然是鞑子没错,可目光一瞥居然在那蒙古人身后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洪承畴还有何人,而且在洪承畴的身后跟着的居然是刘宇亮。
这,这如何是做梦么?孙鉁糊涂了,洪承畴却与刘宇亮走向前来,冲着孙鉁的身后深深一揖到地。
“阁老,我们回来了!”
“好好,都不要多礼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让孙鉁顿觉如在梦中,又转头忘了过去,眼睛早就适应了眼下的强光,却见一架木轮车上坐着位须皆白的老人,除了老父孙承宗还有何人?
瞬息之间,孙鉁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洪承畴和刘宇亮使得诡计,将自己强行带离了锦州,说不定还背后有还有李信在推波助澜。虽然心中忿忿,但事已至此却也至于再回去吧。更何况日思夜想的老父就在眼前,看着父亲病体支离却又强撑着来了山海关战场,为这大明熬尽最后一滴心血,忽然心痛不已,脸上早已经是潸然泪下。
“父亲大人,儿,儿不孝,儿来迟了!”
随着一声抑制不住的嘶哑呼喊,孙鉁罕有的情绪爆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孙承宗面前,沾的满身尘土也混不在意,双手扶在老父冰凉一片的膝上,再想说话已经泣不成声。
孙承宗双手微微颤抖着爱孙鉁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好!”只说了两个好字,便命身旁的家丁将孙鉁扶了起来,他这次亲自出城,迎接的可不是自己的次子,再说又岂有父迎子的道理?他出城是亲自来迎接“死而复生”的洪承畴,与不顾自身安慰,胜利完成任务的内阁大学士刘宇亮。
于情于理,孙承宗作为山海关中实际决策人都有必要亲自出城来迎接这两个人。
“季龙、亨九,你们辛苦了,随老夫进城吧,老夫已经备下了酒宴!”
孙承宗尽管身子虚弱,却陡然提高了调门,喊了一嗓子。
不过刘宇亮和洪承畴刚要回应,却听远处马蹄声急,又是一嗓子适时的响了起来。
“报!有圣旨,着洪承畴、孙鉁即刻进京见驾面圣!”
一干人愣在当场,却属刘宇亮最是五味杂陈,他也是内阁大学士,也是临危受命,可现在的身份地位却尴尬了起来。他本来是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来山海关督战的,但现在却已经有了孙承宗,留下来突然尴尬,可皇帝的圣旨却对他刘宇亮只字未提,未奉圣旨,也自然不可能擅自离开山海关返回京师。
在众人的簇拥下,孙承宗、刘宇亮、洪承畴、孙鉁等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城。城内早就备好了酒菜,洪承畴在此前就已经先一步派人来山海关通报讯。
简单吃了口饭,孙承宗却突然开口道:“圣上既然有旨意,亨九啊,老夫也就不留你们两个了,趁着天色还亮,尽早上路,说不定还能在天黑前抵达京师。”
大伙都是吃了一惊,这孙阁老是怎么了,儿子死而复生,不但连话都不多说一句,这就将他赶去京师,意欲何为啊。
锦州城,天色渐晚,李信立于城墙之上,遥遥难忘,“他们也该到了吧!”
却忽见南面滚滚黑云如潮如蝗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