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咱们不成坐地分赃了?”黄胜好整以暇,忍不住说了一句。郭师爷白了一眼黄胜,“黄兄这话郭某就不赞同,咱们费劲心力得来的战利品不收为己用难道还上缴朝廷?朝廷上下都是一群什么东西,你也不是不知道,层层盘剥下来,还不是便宜了那帮脑满肠肥的蠹虫?”
“都省省,现在什么都没有呢,就想着坐地分赃,饥荒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成败在此一举,争取近忧远虑一并解决!”李信打断了两个人的拌嘴,给今天这场商社内部的会议做了总结。
“收缴的战利品分成两份,一份上缴府库,另一份作为商社资产,至于各方红利一概到了年底再!”
高时明有些不满的撇嘴,“分一半给蠹虫们,真是便宜了那帮老家伙!”
“也是没有办法,吃独食是要惹众怒的!只有你好,我好,诸位才均好!”一直默不作声的田复珍竟然也插了一句。
各方在如何应对建奴满清的策略上取得了一致,若果真能顺利实施,便连将可能到来的饥荒问题都一并解决了,但结果如何还要看范永斗和满清是否配合,更要看前线三卫军的执行效果。
大事商讨完毕,高时明起身弹弹长袍上的褶子,悠然道:“郭师爷这一计出的好,咱家还想着要不要和宣府军务总监李凤翔打个招呼!”
“高公这个招呼可不能打,否则咱们上哪里分红利去?”黄胜煞有介事的阻止道。
岂知高时明却哈哈大笑,“你放心,咱家这招呼一打,他便有想卡一卡行商们的心思,都得给灭喽!”
看着高时明一脸的戏虐,黄胜摸摸后脑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司礼监的情形李信是比较了解的,高时明在司礼监得罪人实在太多,人缘也不好,即便现在由共同利益牵扯在一起,可假若由高时明特地打了招呼,他不会痛快配合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散了,散了!”
说罢,高时明冲着屋子里的人虚一拱手,出门而去。
次日一早,艾伯特便来太原城中兵营请李信去检验火力提水设施,李信闻言吃了一惊,“如何,才一日功夫就修好了?”
艾伯特面色黝黑,裂开嘴来露出一嘴洁白齐整的牙齿。
“锅炉和汽缸都是拆的现成货,垒炉子也就半天的功夫,连带安装调试,再有半天的功夫也就够了,大将军阁下催的急,工人们连夜赶工,也就修建好了!”
李信大为高兴,早饭也顾不上吃,即刻便要随艾伯特出城去汾水边检视那火力提水设施,一出门却正好遇到高时明。
“李将军急吼吼的,这是要作甚去?”
“走,跟李信去瞧件稀罕物!”李信一脸的神秘,连拉带拽将高时明哄了出去。高时明本来想赶早去城中开化寺进香,又实在拗不过李信,便只好半推半就的跟着去了。
汾水距离太原城不过数里之地,众人都不坐轿骑马而去顷刻便到,只见河边一处硬实的开阔地已经砌起了两丈多高的砖墙,两面砖墙之间则垒砌了两座丈余的穹形火炉,想来锅炉便安装在其中,有工人正忙着往里面送煤添柴,显然是准备引火。
昨日见矿场上烟雾缭绕又距离远,甚都看的不清楚,这回近距离接触,李信不禁对古人的智慧啧啧生叹,虽然所有机械部分做工粗糙至极,但造型粗犷的机器却能带来人力所不能及的强动力。
工人们从现在开始添柴引煤,若要烧到火旺高温,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李信便不紧不慢的仔细观摩着艾伯特加以改进创造的火力提水机。仰头望去,但见巨大的木制摆臂下根本不是什么铁链,而是一根形状奇怪的连杆,也看不出是何种材料制作,想来应当强度和韧性不低。
摆臂的高度实在不亚于一座小城城墙的高度,摆臂外侧由连杆连接的则是粗大的铁管泵体,直直插入汾水河面之中,两丈多高的水泵顶端有木架支着几排引水的木槽往十几步远的小山包上而去。
李信这才注意到,小山包上似乎也还修建有其它设施,木质的水槽绕到小山包上然后才又往田间延伸而去。
“小人自作主张在远处那高地上准备修一个蓄水池,泵出来多余的水可以蓄在那里。”李信却有些疑惑,在高地上修蓄水池,此时又没有放水材料,如何能存的住水?艾伯特似乎也学会了时人极善察言观色的本领,没等他开口相问便又解释道:“挖坑容易,只是防水却费些气力,须以木板咬合,再刷上三遍桐油,总需要几日的功夫,所以眼下只有水槽通到了田里!”
李信收回目光来,又转向了火力提水机的锅炉和汽缸。原来艾伯特口中需要时时有工人看住的插销,竟然是锅炉和汽缸之间的一些类似龙头一般的物什,却不是李信所想象的泄压装置。他捣鼓了半晌才弄明白,这个往复式的活塞气缸组合,是由汽缸旁边的一个小水箱向其中注水来降温减压,由此带动活塞来做往复运动。
参观了一圈之后,李信连连汗颜,真真不能小瞧古人智慧,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在艾伯特这个“机械专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算让他来造也未必能造出成熟可靠的动力装置。
火炉中的煤越烧越旺,锅炉的排气阀也已经咝咝作响,艾伯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示意工人去拨弄连接锅炉和汽缸管路之间的几个龙头插销。
随着刺耳尖厉的汽鸣之声骤响,汽缸隆隆晃动,只见巨大的木质摆臂在连杆的推动下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仅仅片刻功夫摆臂便已经做了两次上下的往复运动。与摆臂另一头连接的水泵很快就抽起了清亮的河水,由顶端开口处源源不断的倾泻进木质的水槽之中,缓缓流向远处的荒田。
现场顿时爆响了不绝于耳的欢呼声,更有甚者,几名矿工还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这里绝大多数的工人都是农民出身,整整一个春天滴雨未下,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大旱、绝收、饥荒。虽然他们已经在瘟疫和流贼的祸乱中逃离家乡失去了土地,但出于对土地的感情,仍旧激动的仿佛那河水被引入了自家田里。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木槽中缓缓流动的不是水,而是昂贵的油,是土地萌芽结种收获的希望。
高时明被眼前这个咝咝怪叫的庞然大物所惊呆了,直以为是李信请的鬼神之力,吓的就差抱头鼠窜了,好在他还自持监军的身份,不能在这些泥腿子和那红毛番鬼面前跌了面子,竟生生杵在原地忍住了逃走的想法,然后扯了一把李信低声道:“我的李将军哪,你这借鬼神之力就不怕折了阳寿?遭了天谴?”
在他看来,红毛鬼就是天师神汉,而李信身杀人如麻又身份尊贵,气场早就异于常人,那天师神汉想来是借了李信的贵气与煞气来驱使这钢铁怪兽来吸水的。
李信在身边,高时明才觉得有了一点安全感,腿软的感觉稍稍退去。
“李将军哪,要不咱家先回去?你请的那红毛天师咱家瞅着实在瘆的慌。”
李信哭笑不得,任凭他如何解释,高时明都固执的将艾伯特当成了天师神汉,张口闭口红毛天师,说什么也不在汾水边上待着了。李信无奈之下,只好结束汾河之行,送他返回太原城去。
谁知刚到军营,便见一个衣着颇为利落考究的仆役上前行礼,“小人给大将军见礼!”同时双手奉上一方木匣,“这是郡主殿下送与大将军的!”
李信下意识的顺手接过,刚想说点什么,那仆役却已经再次行礼匆匆告退而去。李信打开木匣,一阵浓郁的植物芬香扑鼻而来,木匣内铺绸缎,之上竟然放着一根棕黄色的植物根茎,瞅着倒有几分像人参,心道,难不成这是郡主让他补补身子?
胡乱猜想的当口,高时明凑了上来,当即就笑了却并不言语。李信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送个人参来,你笑甚?想要就拿去,给你补补压惊!”
高时明不在意李信挖苦他胆小,却指着那“人参”道:“这是郡主在劝你回家呢!”
“何以见得?”
“当归,当归,大将军说呢?”
李信愣愣不语……高时明却又道:“咱家说话李将军别不爱听,郡主毕竟住在你的总兵府里,人家好歹也是天家儿女,也要脸面的,人一个姑娘家都到了这份上,你再总躲着不见也不是个事,你说是不是?该是时候解决了。”
高时明所言不差,躲着的确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既然如此,便不如借着眼前的机会回去,将话说清楚,省得拖延的久了,伤人伤己!
高时明瞅着李信似乎像开了窍,便不再多言扬长而去。但李信却想不到,他回去后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口中胡话连篇……红毛天师驱使钢铁怪物吸水的邪术当真是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