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曾敢,眼见李信麾下士卒缓缓向前,直奔鞑子而去,顿觉热血沸腾。此前他只见到过大明官军被鞑子撵的到处都是,何曾见过敢于主动攻击的明军?如果当初驻守在自家县城的官军没有弃城而逃,如果过路北上的明军能够帮一把手,自己和这阖县的百姓也不至于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正踌躇间一名李信身边的军卒奔到他身边,将一块木牌递上。
“这是俺们教习叫俺送来的。”
曾敢一直纳闷,这些人为何喊李信教习,但大敌当前也不及细想,接过木牌,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六个红色大字。
“组织百姓助威”
六个大字让曾敢豁然开朗,此时此地已经聚集了不下万人的百姓,如果组织起来跟在李将军身后以壮声威,鞑子们没准就吓得不战而逃。
“父老乡亲们,请听曾敢一言……”
曾敢一旦说话,在这些本乡本土人面前似乎有着不小的分量,李信从旁观察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才令他帮忙协调百姓。此时,李信已经打算战决,时间拖下去,对他们只会越来越不利,万一附近有鞑子的军队闻讯赶来,自己辛辛苦苦才取得的优势将荡然无存,甚至能否全身而退都在两可之说,就更别提带走这些可怜的大明百姓了。
事实证明,李信的揣测是对的,曾敢没有让他失望。百姓们历来都有从众心里,万事都需要一个挑头之人,曾敢做了这个挑头人之后,先是他身边那些熟识的,连日来共同受罪的几百人跟着呼喊,率先站在了李信火枪右队的身后,随之一同前进。一边前进,口中还随曾敢嘶声喊着:
“杀鞑子,报血仇!”
六个字一经喊出,闻者无不热血沸腾,试问在场的百姓哪个不是和鞑子都结着血海深仇?这种情绪一旦出现,就像瘟疫一样在民众中间扩散开来。
“杀鞑子,报血仇!”
喊杀之声竟是一浪高过一浪,从百口同声到千口同声,直至万口同声,有如海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盖过一浪。不过眨眼之间,整个河谷都沸腾了。
连火枪右队的军卒都深受感染不自觉的跟着四声怒吼。
“杀鞑子,报血仇!”
随着声浪阵阵,火枪右队一步一步向前推进,鞑子甲兵似乎因此备受压力,骚动的范围也更大了。始终游荡在外围的骑兵则试图维持秩序,但很快就被卷入其中不得脱身。
鞑子们终于阵脚大乱。
李信仍旧一步步数着,九十步,一百步,一百一十步……五十步,数到五十步时李信吹响了口中鸣笛,各哨官立即喝令本哨军卒止步,找齐队伍,重新排成三列横队。
火枪右队乱哄哄一片之时,李信没等他们排成三列,而是直接命掌旗军卒挥动令旗,全体立定,开火!
火枪兵们放弃重整队形,按照流程压火绳,举枪,瞄准,队长鸣笛,扣动扳机…….数百颗弹丸夹着百姓的嘶吼悉数射入了鞑子阵之中。
与此同时,浓烈的硝烟在战场上弥漫开来,遮蔽了一切人与物。
李信拔出腰间雁翎刀,振臂一呼:“收枪,抽刀!跟我冲!”
这一回李信不是跟在队伍后面数着步数,而是率先冲了出去,张石头觉得不妥,想拦住李信,却是晚了一步。李信身为一军之主可不能出现任何闪失,一旦有个意外好歹,后果将不堪设想。
百姓们也不甘落后跟着一拥而上,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如曾敢一般赤手空拳,竟也都争先恐后,有些人甚至冲到了火枪右队的前方。
一时间,整个战场上分不清谁是军,谁是民。此情此景让李信想到了一个词语,全民皆兵!
百姓们可以是任人宰杀的小绵羊,但也可以是围攻猎物的群狼,关键在于他们是否有着一个坚定的心念,正如此时的百姓在心中在行动中呼喊着复仇。
亲人的惨死,连日来遭遇到非人的虐待,在李信给了他们一个合适的突破口之后,不可遏止的爆出来。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的爆了!
火枪右队仍旧有条不紊的一步步向前推进,但百姓们则不然,他们嫌官军走的太慢,一个个跃了过去。不知何时,他们的手上已经多了锄头、砍刀、斧头、甚至是木棒,总之一切可以用来击打的物什都被利用了起来。
区区三百人的火枪右队转瞬间就淹没在了人潮之中,如一叶轻舟般随浪摆动……
鞑子甲兵本就士气跌入了谷底,又自家乱了起来,面对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的明朝百姓,竟然不知是该抵抗还是立马逃走。他们完全被惊呆了,一个时辰前还被驱赶着如牛马般的明朝百姓们,此刻竟然如狼似虎的扑向了曾驱赶他们的人,身份上的突然转换让很多人都转不过这个弯子,行动上就慢了许多。
如此一耽搁,想再撤退出河谷却是来不及了。暴怒的百姓们终于如猛烈的潮水一样拍卷过来。砍刀、斧子、锄头与手持利刃的甲兵对抗丝毫部落下风!
终归是人多占据了绝对优势,杀红眼的百姓们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鞑子甲兵毫无还手之力。最先倒霉的便是站在最边缘的甲兵,即便个人再勇武,终究双全难敌四手,各式武器招呼上去,立时便被砸到在地,血肉模糊。
然后便是一场没有任何战术阵型,没有任何指挥套路的混战,鞑子甲兵们开始还能凭着利器招架几下,但随着混战的展开,连钢刀都劈卷了刃,刚刚格开一把锄头,一柄斧子就已经没有任何征兆的砍在身上……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彻底没入远处的地平线,北风卷过,雪片又呼呼啦啦的随之落了下来。暴怒的百姓们终于平静下来,河谷中血流成河,但终究是再没一个鞑子能够活着站在此间。
近千鞑子被悉数砍杀而死,全军覆没,同样百姓们杀敌一千亦自损二千,甚至有可能更多,每具鞑子尸体旁边都至少躺着一具或是两具百姓尸体。
曾敢在这场暴动式的战斗中活了下来,此战他亲手毙掉了两个鞑子,殷虹的鲜血染透了他的单衣,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双手还在不停的颤抖。大胜之后,没有意料中的欢呼,也没有全歼鞑子的喜悦。
战场之上,竟然断续传开了哽咽与哭泣。
李信将曾敢叫到身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谁知曾敢却大摇其头。“万万不可,将军若是离开,这数万百姓岂不是刚脱离虎口,又要堕入狼窝吗?”
数万百姓集中在一起目标过于巨大,今日全歼鞑子固然有巧合的成分,也因了这些人都是二鞑子士气不壮,而此前的行动又扰乱了他们的军心。倘若有鞑子闻讯赶来,这么多的老弱病残聚集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群活动的靶子任人砍杀。
见李信没说话,他又进一步说道:“李将军,今日百姓们的勇武大伙都历历在目,何不将这些人收编成军,抗击鞑子!”
曾敢的想法是好的,但百姓毕竟不是统一招募训练的军队,匆忙的啸聚一起不过是乌合之众,最终与鞑子遇上,也是徒增伤亡。
“曾兄弟,百姓们毕竟是凭借一时热血才全歼了这些鞑子,你看看这些鞑子尸之侧,究竟有多少大明百姓?”
曾敢默然,百姓死伤数倍于鞑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占据人数与士气的优势才打成如此惨胜的一个局面,如果遇到真鞑子能否取胜还真有可能是个未知数。
李信则趁热打铁:“百姓们自由了,便应马上远离战场,除了军卒们的必须补充物资,其余财货你们尽可取之。”
鞑子抢掠的财货之中的确有不少棉衣,这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必须连夜就走,不能耽搁,向西南方而去,鞑子兵锋应该还没抵达那里。曾敢,你要领着百姓们翻过太行山去山西。山西地势复杂,鞑子断不会去的。只有到了那里,才算真正安全了。你可明白?”
曾敢一双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直到李信问他,才反应过来。
“将军当真不打算收编这些百姓抗击鞑子?”
李信叹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收编了他们就等于害了他们。”
说罢,李信又一指三五一群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们,孩子在轻声的啜泣,老人们在唉声叹气,有受伤的青壮在痛苦的**。
“他们需要保护,如果我把青壮都带走,这些人该如何处置?曾敢,你要知道,杀鞑子不是我辈的目的,让百姓衣食无忧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曾敢又一次默然。
李信从曾敢眸子中读出了某些让他不安的内容,但也只是一闪而逝,因为曾敢很快就不再坚持,答应李信带着百姓们去山西。
高阳军众人收集到足够的棉衣和粮食后决定立即向东推进,去河间府,那里有大明朝廷囤积的粮仓,多尔衮必然会从此处调粮,李信决定去那里,伺机再给鞑子狠狠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