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得及喊上一声,他的声音就被轰隆的马蹄声掩盖。。
在明亮的夜色中,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无数的黑点从远方腾空而起,划出优美的曲线射来,在飞行到辎重队头顶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如同暴雨般落下来。
“啊!”
咻咻的锐响中,密集的辎重队人潮里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支支火把落地,然后被纷乱的脚步踩熄。眼前顿时一黑,竟然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黄信打了十多年仗,从流民变成闯贼,然后又成为秦军士兵,作战经验何等的丰富,待到敌人箭雨尚未落地的一瞬间就一个纵身扑到一辆大车边上,贴坐在车轱辘边上。
耳朵边尽是劲矢穿进人体,射中车辕、扎进战马身上的古怪声响,人血和骡马的血在夜风中弥漫开来,中人欲呕。
在这片人马的惨叫声中还穿来一声哑巴的痛苦的尖吠,这一声异常短促,旋即便被沸反盈天的骚动掩盖。
黄信心中一痛,想来哑巴已经死在乱箭之中。谁说离乱人不如狗,在这种末世里,就连狗也不免死于战场。
根本来不及悲痛,作为这支部队的将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当下,将脑袋从车轱辘后探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不要乱,不要跑,这地地势宽阔,建奴都是骑兵,若是分散了,一个也跑不掉。”
这还是秦军第一次同建奴交手,在今夜以前,建奴究竟长的是卵子样黄信一无所知。如今,见敌人能够在飞奔的战马上开弓吊射,瞬间就将这支辎重队覆盖在箭雨之中时所表现出来的高的骑射技巧,让黄信大吃一惊:好厉害的敌人,看来今夜这关我是过不了啦!
“所有车辆,向我靠拢,围成一圈。”
喊完这一句之后,黄信这才想起刚才火把都已经熄灭。这深更半夜的,后面的士卒就算听到自己的命令,也不知道该向什么地方靠拢。
刚要起身点火把,“咻”一声,一支冷箭从头顶落下来。这一箭而已是刁钻,直接把他的左大腿射了个对穿,直接将他钉在车轱辘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眼前猛地一亮。定睛看去,原来却是自己的副手齐魔王点燃了两根火把。
火光中,满地都是红亮的热腾腾的血,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活着的人在血泊中乱叫乱跑,伤兵倒在地上大声芭“救命,救命”“娘,娘!”
……
齐魔王并不是他的真名,他本是一个农家子弟,应该身材雄壮,人也黑,所以被军队里的弟兄开玩笑地称之为大力牛魔王。这个外号叫的时间长了,于是,大家都喊他为齐魔王。
齐魔王跃上一辆大车,将两支火把高举过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吼:“所有人听着,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魔王,小心!”黄信大叫。齐魔王块头实在太大,又高举着火把,在这样的黑夜里实在太醒目,会成为建奴活靶子的。
话音还没有落完,两根长箭就射过来,一支射中齐魔王的小腹,一支射中了他的右胸。
齐魔王身子颤了颤,低头呵呵一笑:“的建奴,老子皮粗肉厚,可不是那么容易射穿的。”
胸口那一箭大约是射伤了肺叶,说话中,就将一口血沫子喷到黄信的脸上,那么的滚烫。
“秦军士兵,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黄信眼睛都热了,大叫:“魔王,快下来,快下来!将大车点燃就可以了,不用……”
听到他的叫喊,齐魔王又回了一下头。可就在这个时间,一支羽箭落下,直接将他的脖子射穿。也不知道建奴使的是什么歹毒的箭头,如肉的一瞬间黄信听到齐魔王颈骨断裂的声音。
然后,那具高大的身影就如同米口袋一样从车上溜下来,再也没有了声音。
“建奴,我先人!”黄信惊天动地地大叫一声,猛地跃起,硬生生将左大腿从箭中扯了出来,接过火把,跳上大车,不住挥舞,高声大叫:“我是黄信,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叫到后面,竟如巫猿悲鸣。
声音虽大,可辎重队拖出去这么长,队伍中又有一千多人,且大多是昨日从开封溃败下来的,已经彻底被建奴打破了胆的败兵,他们会听指挥吗?
不能,不能,若能够在这种黑夜里做到保持严整队型,令行禁止,秦军当初还会被李自成打得逃到江淮吗?
这个时候,战友们怕是恨不得脚下插了翅膀好早一些逃走吧!
然后,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毫不留情的大屠杀。
黄信看着毫无起色的混乱的部队,痛苦得想闭上眼睛。
可是,此刻的他还不想放弃,依旧在不住地挥舞中手中的火把,声嘶力竭地大叫:“我是黄信,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火把上的油脂噼啪跳动,不住落下,落到他的头脸上,嗅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轰隆的马蹄声更响,近了,近了,借着火把和夜光,黄信瞪大着眼睛,想把建奴的模样看清楚。
却见,敌人大约有一千出头,身上都穿着蓝汪汪的铠甲,头上带着尖尖的帽子,帽耳低垂下来扣在下巴上。
他们的战马很快,转眼就奔至辎重队前。
说来也怪,这群建奴不在防箭,大约有一半人马翻身下马,提着长大的重兵器不紧不慢地逼来。
另外一半则一声呼啸,从车前掠过,却追击逃散的其他秦军。
下马的重甲建奴猛地大喊一声,将手中的铁仗、大斧、铜槌朝秦军士兵身上扫来。
惨烈的叫声中,一具具秦军士兵的身子就好象纸人一般被扫得飞上半空。
这样的战斗,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原来这就是建奴,实在是太强悍了,这就是所谓的野人吗?”黄信泪流满面,就敌人手中的重兵器而言,每一把都过六十斤,秦军手中五斤重的雁翎刀在敌人面前形同摆设:“难怪当年关宁军在辽东被人家打个溃不成军,难怪了……”
黄信只高举着火把,保持着这个姿势,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队中的秦军士兵被扫荡一空。
环顾四周,他已经被一片蓝色包围了。
那些建奴好象并没有急着要杀黄信的样子,都笑嘻嘻地立在一边看着热闹。
大约是厮杀得热了,有人解开头盔,露出剃得趣青的头皮,和脑后那条猪尾巴。
这些建奴人人身上带血,只不过这血是秦军士兵的的血。他们的腰上还系着一颗颗不甘地张着大嘴的头颅。
这些人有的黄信不认识,有的却已经在一起共事多年了。
突然,一队战马冲过来,为是一个四十出头满面威严的中年人,看他身上华丽的铠甲,应该是这一队建奴的头儿。
见他过来,所有的建奴都闪到了一边,然后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和秦军士兵的头颅大声欢呼着什么。
那个建奴将手一举,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他将头盔摘下来,也露出同样的金钱鼠尾头式,然后朝立在大车上,高举着火把的黄信点点头:“是条好汉,你叫什么名字?”一口流利的官话,说得甚至比汉人还好,其中还带着一点儒雅之气。
黄信高喝:“爷爷是秦军辎重队管队黄信,你这鞑子又是谁?”
“黄信,好,真是条汉子。”那建奴突然带着一丝忧伤:“鞑子,鞑子,你们汉人从来只不过是文化认同,而不仅仅是指血脉。所谓夷入夏则夏,夏入夷则夷。按照你们圣人的说法,只要认同你们的文化,就是一家人。我也读了几十年圣贤书,也懂得品香谈茶,绘斗方画条屏,也用的是圣人的道理作为自己的行为规则。可在你们眼中,却还是鞑子。”
“你傻逼了吗?”黄信嘿嘿冷笑。
那建奴:“某是大清肃亲王,正蓝旗旗主阿新觉罗豪格。”
“啊,你是奴酋豪格?”黄信瞪大了眼睛。
豪格点点头:“没错,豪格就是我。黄信,你是个英雄,某今日不想杀你。你们大明朝已经乱了十年,万兆生灵涂炭,也是该到了结束的时候。投降吧,某身边正缺一个亲卫。”
黄信:“投降你,做汉奸,连祖宗也不要了?”
豪格又忧伤地摇了摇头:“什么连祖宗也不要了,真说起不要祖宗,其实是我们建州人。我建州远祖乃在极北通古斯,自太祖皇帝定都盛京之后,为了以示正统,不也以女真为祖宗。而且,如今我族上层以读汉书、说汉话为荣,又有哪一点要祖宗了。中国实在太大,而我满族人又实在太少。要想统治这片广大疆土,唯有融合。黄信,以我建州勇士的剽悍,混同宇内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也许,再过得百年,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汉人和满人了,大家都是清人。祖宗之说,又有什么意义?投降吧,你抵抗是没有意义的。难不成这场民族大融合,还要流更多的血吗?”
黄信哈哈大笑起来:“荒谬之言,我书读得少,你别骗我。什么民族融合,说得他娘的好听,老子可不在乎。老子只知道,我手下的弟兄可都是被你杀光的。若投降了你,以后就算是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还有……”
他目光中全是讽刺:“投降你,做你的奴才,然后学你那样在脑袋后拖一根猪尾巴?对不起,我黄信丢不起这个人。”
说完,就将手中的火把劈头朝豪格扔去。
豪格将手中的刀子一挥,将火把劈开。
“刷拉”一声,几十张弓举起,同时对准黄信。
豪格却摆了摆手:“他是一个勇士,需要一个配得上他的死亡。去一个人,公平较量。”
“豪格,让我来!”一个手提短斧和盾牌的建奴用斧子敲了一下盾面,跃上大车,将盾牌扔给黄信:“正蓝旗,伊尔根觉罗图鲁什。”
黄信接过盾牌,在空中挥了挥:“陕西扶风,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