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扑人面,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
点点扬花飘落在琉璃瓦上,一点一点的将整个皇宫覆盖住。夜窗如昼,碧玉琼瑶,有一行宫人小心翼翼的抬着轿子走在漱兰轩外的宫道上。
轿子尚未转弯便被大太监应九功拦下:“皇后娘娘请回吧!”
“便是本宫也不得进漱兰轩?”萧皇后的声音从轿子中传出。
应九功并未说话,只是矗立在一行人面前挡住去路。四下无声,唯有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落!”随侍的宫女将轿子落下。
萧皇后对着身后摆摆手,一行人等全都低头弯腰后退散去。
“让开!本宫要去看望圣上。”
“老奴自知拦不住皇后娘娘,但您要知道拦您的也不是老奴!”应九功侧身闪出一条道,盯着漱兰轩大门说道。
萧皇后脚步迟疑了下,眼中透露出坚决的目光,便再次迈开步子走进了漱兰轩,若大的院子竟然不见一名守卫,只是自萧皇后踏入的第一步便感觉到寒毛立起浑身不自在,仿佛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上了她一般。
这种感觉曾经在她第一次进宫时曾遭遇到过,二十多年下来她感觉自己已经是这座皇宫的女主人,早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那种感觉,谁曾想今夜在漱兰轩内再次遭遇了,这种感觉充满了恐惧又无助,就仿佛被天敌盯上了一般。
萧皇后浑身僵硬不敢挪动分毫,恐惧之后在她心里升腾起的是愤怒,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在皇宫大内遭受威胁,尽管这种威胁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出自何人,至少表明一点她绝对不是这座皇宫的女主人,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活在自欺欺人的假象之中。
想到此处她身子微微颤抖,深吸一口萧皇后挺直胸膛,头上的凤冠随之晃动,刚迈出去半步整个人仿佛被千钧压顶,膝盖承受不住噗通跪在雪地里。
“臣妾向圣上请罪!”萧皇后眼中流淌着一汪溪水,跪地说道,只是漱兰轩的门帘动也没动一下。
“臣妾挂念圣上,恳请入内伺候在身旁。”萧皇后再次说道。
“萧氏所作所为让朕失望,皇后还是回懿坤宫好好反省反省吧!”嘉隆帝威严低沉的嗓音从门帘内传出,全部先前半点慵懒之兆。
大太监应九功此时走上前扶起萧皇后,低声说道:“老奴送皇后娘娘回宫。”
萧皇后有些失魂落魄,被应九功搀扶着慢慢走出了漱兰轩,脑中尽是回荡着圣上那一句“萧氏所作所为让朕失望”,想她自少女时期便进宫伺候在圣上左右,夫妻一场不曾红过脸,也不曾说过半句重话,此时竟然在漱兰轩院内被圣上隔帘斥责,怎能不让她难过,一路上若非有应九功搀扶,怕是难以走回撵轿。
应九功前脚刚送走萧皇后,后脚便又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老太监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意,站在拐角处远远的看到上阳宫的步撵,
“送走一位,又来一位,难怪圣上动怒,皇宫大内还真是四处漏风呐!”
想归想,但他还是面上堆笑迎了上去,“贵妃娘娘请回吧,漱兰轩今夜谁都不见。”
话音未落,步撵旁的贴身大丫头便上前往应九功手中塞了一个手袋,袋子不大但沉甸甸的,“还请公公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天寒地冻,暖香姑娘就别让你家主子冻着了,赶紧回宫吧!”应九功不是看不上这袋东西,只是连他自知拿人手短。
无独有偶,姜贵妃直接走步撵上下来,瞥了一眼大太监应九功,径直穿过雪地迈入漱兰轩院内,只是遭遇如同萧皇后一般,若非是应九功搀扶怕是也走不出院子。
暖香看到主子走路不稳的样子赶紧上前接过来扶助,有心询问大太监应九功一番,但又不敢耽搁。
“赶紧回吧,瞅着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应九功淡淡的说道,目送一行人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应九功回到院内小心翼翼的立于帘外,“人都送走了!”
房内并未有回话,片刻后有人掀帘出来,向应九功行礼说道:“还请应公公帮忙安排处歇脚之地。”
“穆医令随老奴来,旁边偏殿委屈将就一下。”应九功回礼道。
若大水心五殿空空荡荡,有冷风穿堂而过,连个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没有,唯有两个互诉衷肠的年轻男女。崔含章看她穿着单薄,便脱下披风为其披上:“夜深雪大,小心着凉!”
说罢便欲扶她离开此处,云岚生怕他就此离去,牢牢抱紧崔含章后腰不放手,无奈之下崔含章便将之拦腰抱起,走到殿内火炉处坐下,单手拨旺火苗。
“小时候烧窑我没少帮忙,添柴鼓风还是会的。”看到怀里的云岚投来诧异的目光,崔含章慢慢的解释道。
云岚不知烧窑艰辛,只当是他说的这般风起云淡,其实当时崔含章家中生活颇为拮据,若是不去烧窑帮补家用,便会有人饿肚子,更何况还要挤出送他去学堂读书的束脩。
穷人家孩子早当年,崔含章上山下水掏鸟抓鱼的本事大了去了。他自然知道天家贵女五谷不分,轻轻的将云岚放在座椅上,转身便再次添柴烧火。
云岚此时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他虎背蜂腰螳螂腿,身姿潇洒干什么都是好的。遂抱起膝盖盯着他忙里忙外,崔含章将炉火烘旺后,拍拍手坐下说道:“公主难道没听说过,微臣早期可是被人称为烧窑糙汉,伺候炉火这种事情熟能生巧嘛。”
“那是崔郎声名不显时的世人误解,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云岚说着话眼里闪着光。
“崔郎可否与云岚说说溪口千烟洲,想必该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崔含章添了把柴慢慢回忆道:“说是千烟洲,其实不过就是山野之地罢了,自古便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百姓辛苦劳作一年也吃不饱肚子,后来开窑烧瓷才略微好转,实不相瞒微臣年幼时常常赤脚走路,脚底板都磨出厚厚的茧子,如今穿上鞋子反到不自在了。”
“那建阳府衙怎么不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父皇每年都着户部发放济善粮至地方各府。”云岚公主听到崔含章童年常常吃不饱肚子,愤慨的说道。
“自古皇权不下县,政令不通这也是本朝弊端之一,须知便建阳府也得仰人鼻息,特产龙窑瓷器都还要仰仗庆元府漕运往外输送,而庆元府漕运到了晋安府才能货通天下,不管是北上各府,还是南下出海,这些买卖可全都是由皇商掌控,百姓无奈也只能铤而走险选择荒野偏僻之地,这才走出了茶马古道,公主认为这济善粮层层发放能有多少到溪口千烟洲?”崔含章耐心的为她解释一番。
长在深宫大院的孩子不知世情艰难,崔含章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济善粮发放,当真是百姓如蚍蜉。云岚被他一番话问的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那还有风宪清流,行监察督办之职责,父皇最恨贪腐,若是这般连百姓救命口粮都敢贪墨之人,罪当该诛!”
崔含章知道再说下去便要牵扯到皇家内务,只会徒增尴尬,便有意岔开话题:“怕是有二更时分了”。
“崔郎你不必提醒,父皇既然回宫了,今夜母后自然无暇顾及云岚。”云岚公主听出崔含章话中的意思,便直接点透。
“我虽常年待在宫中,但也听闻了灵武侯带着崔郎火烧鸣金楼的事情,前两日又把西水关鹧鸪台也烧了?云岚公主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时而停顿酝酿措辞。
崔含章并不惊讶,太康到处都是各府耳目,更有风语邸报,自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宫中大内,对于这两件事情也不做否认,面露微笑继续听她说。
”柏言秋自小便是疯疯癫癫,灵武侯府又是世袭罔替,除了再大的事情也有铁券丹书顶着,可崔郎不同。”云岚酝酿一番后委婉的说道。
“传言并不可信,不过这屎盆子扣到我俩头上了,公主所说不无道理,微臣谨记在心。”崔含章起身躬身行礼,他知道云岚公主一番委婉说词是为他考虑,怕他在太康得罪人太多,日后仕途堪忧。
其实崔柏二人暗中一直在追查火烧鸣金楼的幕后黑手,只是苦于没有线索事情毫无进展而已,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守城羽林军,毕竟要找一批力开五石强弓的箭手,且进退之间章法有据,算来算去也只能有军中找得出来。只是后来林家与灵武侯府联姻,便也打消了两人的疑虑。
崔含章不信这样一批神箭手真能来无影去无踪,背后定然是有股强大势力暗中接应。有人想坐山观虎斗,却不曾想萧靖能忍一时之气,选择与小莲庄讲和,更是牵连带出了西水关鹧鸪台,这才有了灵武侯率领羽林游骑两军雪夜围剿鹧鸪台,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围剿斩杀了绿水营谍子,但柏言秋如今在士林中声名狼藉,当晚鹧鸪台上有御史言官赴会惨遭屠戮,惹得清流纷纷上书参奏两人凶残嗜杀,太康城内局势越发扑朔迷离了。
云岚看到崔含章能听进去她的劝诫,心中有万千柔情蜜意。毕竟她有意托付终身,自然不希望崔郎与晋安萧氏闹的太僵,否则母后夹在中间难以做人。崔含章听出她的忧虑,一时间陷入沉思,若是不能寻出暗中出手之人,他寝食难安。
正当两人在殿内卿卿我我之际,有一宫女在殿外高声喊话,是云岚公主的贴身宫女,一路疾走附耳禀告,云岚听后脸色大变,虽然面有不舍之情但还是赶紧起身对他说道:“母后那边出了事情,云岚须即刻过去!”
崔含章立刻起身行礼恭送云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