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骨科博士兼人文爱好者齐弈果曾经在周末时再次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俞任的社团中,远远看着乖学生跟社团里的业余高手学手筋。
也许因为她打扮有点耀眼,不同于相亲时的乡村风,齐弈果脱了白大褂穿上了丝质衬衫和半身裙,头发披下来岁月静好地托腮看着业余高手,确切说,是看着离业余高手最近的俞任,一双翦水眸看得小老师口吃了下,还想着这是哪个院系的招新成果?
白板上是一道基础的死活题,新社员们思索得非常投入,包括俞任在内。她在老师提问后最先举手,见小老师眼睛直直地看向后排,“这位同学想试试吗?”
俞任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盈盈而立的齐弈果后微张开嘴,随即自顾脸红起来。齐弈果这个骗子,说周六一早她要加班,还是在十点半时溜了过来。
齐弈果看着俞任绽开笑容,随后走到白板前,两指捻起一粒白子,“白棋补在左上角2-2——”,劫活了。
老师看着小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随即取下她放的白棋,补上黑棋在原位,“我要是堵上呢?”
小齐马上对老师眨眼,“哎呀,老师,你这补上了我怎么续白棋的势,然后你挂一手捞我,白棋的气不够了。”她将后续几手都轻松预测了,小老师的青春痘泛着油彩,“可以啊。”
小齐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一屁股挤在俞任身边,“咱们一起学习啊。”
于是俞任撑着头听老师讲棋,小齐撑着头看她。被俞任微微警告地看一眼,她才挪走眼神聚焦在她六七岁时就熟悉过的死活题上。
俞任在剩下的一小时内,思维慢了两拍,解题速度也比之前拖拉。她一道手筋倒数第三个解开时,有些忿忿地看了眼坐在自己左侧的小齐。
齐弈果撑着眼皮伸出大拇指,“真棒。”大腿很快被俞任捶了一下。
俞任不愿意被动地形成什么依赖或者习惯,凡被给予的,总有一天也会远离。有了这个觉悟,她就能以成年人的理性姿态面对小齐的友情攻势,或者说,小齐为了完成俞晓敏的嘱托而开展的友情攻势。如果她周末没空,俞任也能安心做自己的事儿。比如继续看书单上的书,或者去操场跑几圈,和室友同学约着逛街,或上一节围棋基本课程。只可惜今天前半截她聚精会神,后半截心猿意马——小齐的呼吸偶尔扫到她手臂,因为她的脸挨到了桌上又开始睡。
俞任担心她流口水,抽空盯她一眼,发现她睡得挺斯文就放心了。
她八成又一夜没合眼。俞任问过小齐,你这专业又没考研的压力,也没发sci的硬性要求吧?可以说轻松混一混,博士学位入手了,人家评职称只争朝夕,而你三十不到就是主治医师了,成天这么熬夜干嘛?
小齐说她习惯睡眠少,白天睡半小时抵得上夜里两小时。再看她车里经常放着的一本外文大部头,俞任心里已经猜到,小齐准备考u□□le(美国医师执业资格考试)。她更认定被小齐给予的每周快乐会有终点。
小齐说,“这两年带你玩遍吃遍上海。”俞任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她和小齐这场宴席还没到中间点。
老师讲完最后一道死活时又看了眼漂亮成熟的女大学生,见这位的头从开始弹点桌面到干脆趴那儿不动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讲得就这么枯燥?
教室里的同学都走了,小老师还在慢腾腾地收拾。俞任帮他装好棋子收好棋盘,小老师看了眼还在睡的齐弈果,“你同学?感觉她基础不错。”
俞任无奈,“算我……学姐吧。”小齐也是八中走出去的,只不过比俞任早了七年。俞任从松杨乡下回柏州读初中时,小齐就已经去了上海,“她十几岁就定段了,职业的。”俞任倒欣赏小齐今天没有扮猪吃老虎,老老实实地给老师面子解题,还努力听了十分钟。
小老师一怔,“那她来听这个课干吗?她应该进校队啊。”
俞任心说她不是来听课的,就是换着地儿睡觉蹭饭。上次小齐在车里睡着,还是俞任提着打包好的烤鸭找到了她。小齐一边吃得满手油,一边瞪眼撕下玻璃上的罚单,“没搞错吧?我在车里啊!”
贴罚单也挡不住小齐来找俞任,送走老师后,俞任坐在小齐身边轻轻推她,“喂?”
小齐睡得沉,俞任就从包里取出弗兰克赫伯特的小说接着读,虽然考试里没有科幻小说这一分枝,但俞任还是尽量挤出时间读自己当下的兴趣所在。
从第五十六页读到一百二十一页时,俞任才回神自己还在教室,小齐就在身边,扭头看,小齐已经睡醒,趴在桌上弯着双眼对自己笑。小齐说,“《沙丘》好看,可是渔港也不能错过。姐姐睡饱了,带你去宁波石浦看看海。”
俞任虽然看过几次海,但都是走马观花,没有真正接触过海洋。小齐说她开车去客运站,咱们坐直达的车去,又是她拿了主意,还没提前和俞任商量。
又是小齐陪俞任到了宿舍拿了洗换衣服,买了点路上的饮品小吃食,俞任依然被动地随着她的步调走。
她可以停步的,但是俞任被这样的惊喜节奏淹没,她喜欢海,更喜欢和小齐一起开眼界。
买到了最后两张当日票,上车后小齐说我也看看书,说罢随身捞出那本外文大部头开始背一条十几行的英文词条。俞任继续看《沙丘》,但读不了几页又去看齐弈果:她的膝盖高高耸起靠在前面座椅上,大部头就摆在上头。头发丝垂下,摆动,再掖到耳后。小齐忽然侧脸,“姐姐耐看吧?”
俞任说对,耐看的。你说话是女流氓,不说话时才有点博士的样子。
“是不是为了考试,时间紧张到要熬夜?我周末自己过可以的,你不用这样麻烦。”俞任觉得这一趟占用了小齐的宝贵时间。小齐住闵行,每次开车接她也要来回两小时。
“不麻烦,习惯了。”小齐合上书,“放弃围棋那会儿,为了赶上文化课进度,我经常夜里两三点睡。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在英语课上打瞌睡时,她说……我们老师说,齐弈果你要是困了,我的课就别上,去办公室老师桌上趴会儿吧。”小齐说也是打那时候起,她养成了小睡的习惯。
“八中还有这么贴心的老师?”俞任遇见的只是排队劝她学理科的老师们。
齐弈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俞任,“你没碰到?”她算了算时间,“嗯,是碰不到了。
“小彩彩高中过得不开心吧?八中太严格了,二三线高中的孩子要来名校,一半看天赋,另一半靠老师家长高压管理。”她又赖皮地盯着俞任手里的薯片,“我要吃。”
俞任递给她,小齐的手护住大部头,“姐姐没手。”
“姐姐可以找个对象,让人家做你的双手。”俞任皱眉塞她薯片,“你这人……几岁了?”
“姐姐的对象早就飞走了,小彩彩的对象呢?”齐弈果想了想,“上次咱们在餐厅碰到哪个……就是长得不错的,你说管院的那个男生,你俩挺配。他不也是柏州人吗?”她说的是已经成功保研的廖况。
俞任只是笑,“你真八卦,他的小姨是我爸后妻。”
“那可惜了,我小姨也离婚了,要是和你爸结婚,四舍五入我也是你后姐姐了。”小齐和俞任之间互不询问那些敏感的问题,大一的妹妹以前碰到一些莫名问题会红鼻子,她父母又离婚,加上俞任还是个中文系的,小齐不会引她伤春悲秋。
但她很清楚俞任对自己的好奇,有意无意地会被戳一下,比如“你前男友应该照顾得你还不错,所以小齐姐姐现在也打不起精神谈恋爱吧?”“齐弈果你放着大好的青春年华不投身爱情,为什么要来找我玩儿?”“小齐你后备箱还有没有师妹师弟送的巧克力?”
俞任说我不要你这样的后姐姐,又馋又懒,再看一眼大部头,“学习态度勉强端正罢了。”她对上齐弈果的双眼,那双眸子里写上了无奈,“我在你心中印象分这么低?”
说完再从俞任的袋子里抓了把薯片,吃得“嘎嘣”响时俞任给她递水,“你这样不健康的,早饭肯定没吃。”
“贤妻良母小彩彩。”小齐开玩笑,俞任耳朵又红了。
石浦在象山县,老街古镇,海风翠岭,老铺子关帝庙,还有远处艘艘白色渔船。俞任一到这儿眼睛就亮了,小齐说晚上逛逛镇子,然后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才是重头戏。
住宿就在镇內客栈,农家风格,装修说得过去,卫生经不起细究。小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酒精,带着手套将洗手间和桌床柜面全擦了一遍,最后拉开窗帘通风,海浪声传入耳內,她美滋滋地听了会儿,“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
俞任不得不承认齐弈果这会儿远称不上懒,她竟然细心地带来两床被单被罩,给双人床都换上后才躺在上面累得喊出来,“啊,小彩彩,姐姐想吃大青蟹,红烧海葵,酱油鱼……”
俞任说我带你去吃啊,沿途我留意了几家渔家菜,应该很新鲜。
齐弈果又开始懒病犯了,伸臂直向天花板,“你背姐姐去。”
“起来——”俞任拉她的手,十指被齐弈果的指节夹住,牢牢地包裹在她光洁的手中。两人都在用力,齐弈果忍笑,俞任难为情,“起来呀。”她挣脱不开。
齐弈果借力弹起,俞任这才收手揉着指节,转身去拿包时没想着齐弈果跟在她身后。俞任扭身,又和小齐碰到,贴到对方的柔软后,俞任后退,“不……撞疼了你吧?”
“姐姐的胸肌很结实。”小齐拨着头发转向门口,“走吧。”
两人逛到晚上八点才定下吃饭的点儿,俞任按照小齐报的菜谱点了五个菜。小齐说要加啤酒,俞任讲嘌呤太高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小齐要来一瓶,给俞任满上,“就一点点,喝完可以睡饱,明天早上五点得起来。”
俞任答应了,她吃东西很慢,小齐今天更慢,因为她不时给俞任剥壳挑刺,俞任看着认真的齐弈果想,她也有贤惠潜质。
“这家的小海鲜不错,你想吃的自己尽管点。”快要吃完时,熟悉的柏州口音传来,小齐和俞任一起看到了走进饭馆的人,后面的是卯生,前面的是个年纪稍长些的漂亮女人。俞任的心猛烈提起,看着卯生时失神地掉了蟹腿。
卯生和漂亮女人背对着她们坐在前方靠窗处,两人用柏州话商量好菜单,那个女人说,“瞧见了吧,横路桥村这边的人很懂戏。”陈凤翔九点下戏,火速卸妆后就带着卯生逛石浦。
卯生还是清瘦,倾听点头时神情温润,眉眼从侧面更是说不出的俊秀。轮到她说话,语调里掺着柏州腔和越白,好听到让旁人侧目。
俞任挪过眼,发现小齐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庆幸自己没有不争气地哭。
小齐眼神示意她,“咱们走?”
俞任点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饭馆。而给凤翔倒茶的卯生心里一动,回头看了眼,只看见门口的帘子还在摆荡,并没有什么人影。
身边的女孩不说话,齐弈果也不说。可她心里已经猜到,那个女孩和俞任有什么不悦的过往。俞任走在路上还是免不了红了眼睛,她漫无目的地踩在石板路上,小齐抓住她的手,“我带你逛逛。”一张纸巾悄悄塞到她另一只手心內。
走了会,俞任才轻叹,“这里都能碰见她,想不到。”
卯生和她已经几个月没有电话联系,而q上信息也是寥寥,都是卯生发,她没回。
而小齐没接她的话,只是紧握俞任的手,“不可控意味着另一种美,命运的畸形之美。”
就差一步,俞任就在小齐面前踹开柜门。俞任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全部。
她被小齐牵回客栈,拖过沙发两人靠窗而坐,小齐看着远处渔船上的灯出神,俞任也是。她感谢小齐给自己的安静空间,心里的怅然渐渐平息后,俞任说她先去洗漱了。
“能再陪我坐会儿吗?”小齐的眼神俞任无法拒绝,正经起来的女博士指着沙滩,“明天早上咱们去那儿看日出,还有,我导师以前有个病人是石浦的渔民,我早就约好他了,明早带着咱们出海看捕鱼。”这就是她说的惊喜,不仅接触大海,还体验一次海上人的生活。
俞任鼻子酸酸的,“你总是不和我商量。”
小齐站起来靠近俞任,“可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彩彩,人不能陷在一处风景里。我看过一些得了疑难杂症的病人,他们只想活下去而已。我们这样活着的人,四肢健全,眼明心亮,怎么能辜负生命的馈赠?明天早上你就会看到海多广阔,水有多清澈,鱼虾多鲜活。”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用心?”俞任注视着窗外,也许卯生的足迹就在不远处,但回头后,小齐的笑容让她暂时忘记了卯生。
齐弈果说,“因为我经历过你经历的,我喜欢和你一起。”她摸了下唇,又不正经起来,“哎哟,累死我了。”
小齐正哀嚎时,腰被俞任抱住了。小姑娘的头埋在她脖子里,呼吸和泪水糊成黏兮兮的依赖。齐弈果笑着回抱俞任,“你看过《夺宝奇兵》吗?”
“嗯。”俞任被她稳稳地托住了腰,她将身体的重量又放了些在齐弈果肩上。齐弈果后面没接着说,俞任问,“《夺宝奇兵》怎么了?”
小齐摸着她的发丝,“没什么。”她的呼吸重了下,将脸绕过去后微微叹息了声,“你叫我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