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辅徐子允站了出来:“此事议了几次,还是没有定下来,内阁的想法没有变,地方灾情应该是朝廷最为重视的事情,南方不一定打得起来,但如果再不管凉州,怎知不会生变?”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何公公:“若是再不赈灾,怕是要激起民变了。”
何公公沉默了许久,此时看到徐子允接过顾怀的话口开始对自己发难,也跟着开口:“内阁的折子咱家是否了,但也是问过陛下了的,南方要打仗,粮草要上前线,又要修翊陵,户部的银子也勉强才能跟上,先开地方府仓救济,等缓过来再赈灾难道不合适吗?”
徐子允摇了摇头:“翊陵进度难道不能暂缓?长江边上难道真能打得起来?灾情才是最重要的!”
何公公冷笑一声:“次辅大人不如亲自去与皇上说停了翊陵的修建?南方要是真打起来又如何?”
徐子允也撕破了脸皮:“下官求见陛下多少次,你何公公报上去了几次?延缓赈灾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何公公的意思?”
何公公气的脸色发红,嗓子越发尖锐:“怎敢如此污蔑咱家?!”
一众官员眼见内阁大佬和如今实权在握的何公公呛起来了,也不由赶忙打圆场,这两位前段时间就已经发展到对骂的程度了,今天难道还要再来一回?
于是一时这个说着赈灾事宜应该缓一缓,那个也上来了脾气凛然道赈灾应该马上进行事不宜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朝堂又变得像菜市场一般。
引起了朝堂风波的顾怀没有趁热打铁,他看明白了,朝堂上的官员大致分成三类:一类是知道民间疾苦,知道灾情严重的地方进入中枢的官员,可惜人数太少;一类是文质彬彬讲究气度的大部分官员们,经历过前几次的议政,最后赈灾事宜无疾而终,现在也就接受了这个处理方式,地方自行赈灾;还有一类便是同何公公想法一样,地方事地方了,南方战事与翊陵事务最为重要,管他多少人饿死?反正饿不着自己。
他有些意兴阑珊:这就是大魏朝廷,这就是大魏官僚。
为什么会是这样?
最终赈灾事还是不了了之,徐子允和何公公又夹枪带棒的互相讽刺了几次,谢洵便出面将事情拉到了正轨,可还是没办法得出统一共识。
最终定下了明日再议,可明眼人都知道,明日之后还是明日,而且最终也会得出和前几次一样的结果。
散了朝,官员们三两聚着出了大殿,顾怀走在了最后,从徐子允与何公公的争吵之后,他就没有再开过口。
二皇子也从来没有发表过意见,走之前还假惺惺拱手道别。
顾怀站在大殿门口,幽幽叹了口气。
还以为哪怕有些人是愚昧的,但终究一个朝廷还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结果连理所应当的赈灾都能拖着,冷眼看着灾民们在生死之间挣扎,这样的朝堂怎能不让人心寒?
然后顾怀发现身边也有人停了下来,扭头一看竟是徐子允。
徐子允抚着胡须,没有看顾怀:“觉得很想不通?”
顾怀点点头:“有一点。”
徐子允伸手指点着远去官员们的背影:“你以为这些人真的是蠢货?”
顾怀皱皱眉头,殿外的风有些大,吹起了他的衣角:“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这些人都是大魏的精英,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道赈灾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那为何...”
“因为赈灾不一定是好事。”徐子允有些感慨。
顾怀有些不解:“难道就坐视灾民不管?”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徐子允摇头,“只是有时候好心反而会办坏事。”
他直言:“朝廷拨款赈灾,一层层下去,到了灾民手里还有多少?”
“赈灾需要官员,需要调拨,开国一百余年,早就不是吏治清明的时候了,中层官员贪一点,低层官员贪一点,基层小吏再拿一点,真到了灾民那儿已经不剩多少了。”
“既会拖垮朝廷,也会激起灾民更大的不满。”
顾怀看着他:“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这些不足以成为借口。”
徐子允笑了笑:“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我才会一直主张尽快赈灾,只是谢洵他要比我悲观的多,觉得如果不能把朝廷做出改变,怎么赈灾都没用。”
他有些感伤:“我和谢洵也想不明白,怎么朝廷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顾怀没有回答:“次辅大人为何会来与我说这些?”
“可能是因为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吧,”徐子允感叹道,“太多官员确实是久居长安,就忘了地方子民了。”
他看向顾怀:“谢洵不太喜欢你,觉得你这次进京是想以藩王之身在朝中把水搅乱,他这个勤勤恳恳的缝补匠,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有变数,一边勉力把朝堂安稳的维持下去,一边也在寻找着改变朝堂的机会。”
“我对你的印象还算不错,起码能在朝廷上训斥官员不懂我大魏根基是什么,已经好过大部分官员了。”
他转身走向文华殿,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长安,长居久安,嘿,倒也贴切...”
顾怀当然知道朝廷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
一切的原因还是因为太祖太宗做了不少事情,让魏朝的君权空前的集中。
无论是内阁还是宦官,说到底都是为了君权服务的,而整个朝堂的风气,说到底也是由皇帝的能力直接决定的。
每一个朝代都会经历不可避免的内部腐朽,地方官僚们开始只关心政绩不在乎民生,而贪腐问题会普遍存在。
只是在魏朝,因为根本制度的问题,这些因素出现得比普通王朝快了许多。
尤其是在当今魏皇完全不理朝政,内阁又被何公公完全制衡盖过的如今。
何公公也贪,我贪点怎么了?
何公公不想赈灾,我顺着他的意思不就行了?
反正皇上整天在宫里,也不关心这些。
这就是大部分官员的心声。
于是整个大魏的根子,就彻底烂了。
顾怀也是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朝廷迟迟不赈灾,为什么杨少虹敢在平凉对自己动手。
说到底其实就是皇帝不管事,只是这件看起来很小的事情被无限的放大了。
他总算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唤过一个小太监让他带自己去一趟司礼监。
既然历史终究会发展到那一步,不如让自己来添一把火。
起码自己还可以在过程里做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