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寂寂无声。
她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她的手软绵绵的,在他手中冰冷异常。
恐惧,让他的声音哽咽:“小慕。”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的沉默。
许天一转身要走,魏微拉了他一下,他轻轻松开她的手,没有一丝犹疑走出了病房。
她回头看到魏循跪在病床边,将她的手如珍宝般捧在手上,床上的人没有一点动静。
安静得像一尊只有躯壳的人像。
魏微跟着许天一走出病房,在走廊里又拉住他:“天一,你去做什么?”
“找医生,换病房。”
她急红了眼:“你别这样,我哥会照顾好小慕姐的。”
这句话点燃了他压抑的怒火,他脱口而出:“把她照顾进医院吗?”
魏微胸口一窒,无言以对。
俄顷,他平复了情绪,声音低低地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什么也别管。”
“天一......”她好像没有理由再阻拦他,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别过身,偷偷擦掉流出来的眼泪。走廊内人来人往,却无人喧闹,她独自一人站着强忍泪意。
擦干眼泪后她又回到病房,却只敢在外间不敢进去。透过门缝,她看到魏循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许天一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住院部的主任和主治医师。她欲言又止,他却没有再看她,手轻轻一推,将门内的寂静打破。
房间内气氛压抑,慈眉善目的主任犹犹豫豫开了口:“魏先生,我们听说病人想换病房。”
他终于有了动静,背对着他们缓缓道:“暂时不用,谢谢您。”
闻言,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她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声音虚弱又缥缈:“医生,我想换病房。有空床位的话,我想现在就换,麻烦您了。”
他的手颤巍巍的,没有了气力。她轻轻一抽,终于挣脱了桎梏。
“小慕......”
他悲切又惶恐,她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又闭上了眼睛。
面对如此境况,医生们着实为难,“魏先生,您看这......”
他置若罔闻,哀声乞求:“小慕,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值得你拿自己的身体来恨,你不想看见我,我走。好不好?”
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悲凉又嘲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还是没想过你会这样,你希望我留在这里备受煎熬,换你一个心安吗?”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只要是好意就必须接受。
李慕如愿转到普通病房,她喝了薛半梦买回来的粥,又闭上了眼睛。
三人床的病房在白天里并不安静,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发出声响,电视开着,一位大妈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法律讲堂。
她状似在沉睡,可薛半梦看到她眼角挂着泪痕。她心里堵得难受,该怎么安慰?安慰是最无用的语言。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无声的陪伴。许天一亦一言不发地站在窗边,窗外只有灰色的树枝,一片灰败与萧瑟,纵有阳光,也无法驱散这压在心底的阴霾。
魏微进来过两次,许天一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见到李慕闭着双眼,她不敢多做打扰,很快又出去了。走廊内的长排座椅上,魏循失魂落魄地坐着,他身上还穿着带血渍的衣服,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魏微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哥,小慕姐会没事的。”
语言苍白无力,他第一次对她沉默。
徐若之闻讯而来,看到他们兄妹俩孤零零坐在走廊,她想推门进去,被魏循出声制止:“妈,别去打扰她。”
她一顿,他缓缓低下了头。
“算我求您了。”
早上一波探视的高峰过去,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午饭是许天一的妈妈做好了从家里带过来的,从保温盒里倒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小慕,你多吃点,有了营养身体才恢复得快。”
“好,谢谢江阿姨。”
她半靠在床上,哪怕没有胃口也努力吃了一些。阿妈告诉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饭多少都要吃一点的。
身为人母,许天一的妈妈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说:“小慕,万事身体要紧。”
她靠在床头轻声说:“好。”
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在睡觉,没人敢打扰她。晚上,她让所有人回去。她不习惯麻烦别人,让许天一帮她请了一个护工。
等到灯都暗下去,她才睁开眼睛。
她的床位靠窗,微微侧头可以看见外面漆黑的夜幕。
天那么黑,她的宝宝一定找不到路。阿爸阿妈没有见过她,他们怎么才能相会。
她大概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妈妈,就这么,把她弄丢了。
空荡的走廊,魏循低头坐着。
魏家经常做慈善,为医院捐赠了很多仪器资助了很多项目。医院领导很重视,住院部的主任更是多次过来劝说,“魏先生,不然您先去我们休息室休息一下。您太太的情况还不错,医院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不会出问题的。”
“不用了,谢谢。”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如果不是他说话,他几乎要叫人过来查看他是否已经出事。
有人从病房出来,他急忙起来迎了上去,护工阿姨关好门,轻声说:“她已经睡了。”
他眼眸有了一丝光亮,又摇摇晃晃坐了回去。护工阿姨在医院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以过来人的角度劝慰道:“年轻人,做错了事知道悔改就好。夫妻没有隔夜仇,过段时间等她的气过去了会慢慢原谅你的。你去洗个澡换换衣服,不要这副模样,会吓到人的。”
原谅?他都不会原谅自己,又怎么敢奢求她的原谅。
漫长的夜晚过去,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她按时吃饭,也配合治疗,但身体恢复得很慢,整个人越来越瘦,脸上没有一丝光彩。
白天,许天一和江阿姨还有薛半梦会轮流来照顾她,到了晚上无论他们怎么坚持她都让他们回去。晚上的时候,护工张阿姨准备了热水帮她擦脸擦手,她是个热心的人,忍不住说了两句:“小姑娘,你老公天天在外面守着哪儿也不去,饭也不吃衣服也不换,我看他啊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神色木然,没有一点反应。
张阿姨看她这副模样便没有再说,扶着她躺下,端着热水出去了。魏微在她清醒的时候来看过她一次,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小慕姐,我知道我哥做了错事,但他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闭口不语。
但魏微知道,如果不是魏循的错,李慕的态度不会如此坚决。
她恍若未闻,淡淡地说:“魏微,谢谢你来看我。我累了,要先睡一会儿。”
她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周遭的一切就能与她无关。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但凡有条件的病人都在张罗着出院与家人团聚。她所在的病房一下子空了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身体依然虚弱,医生没有批准她出院的请求。
舅舅一家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来过一次,态度殷勤亲切。吴美玲更是热络,拉着她的手满脸心疼:“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跟家里说,要不是子珂的同学,舅妈都不知道你结婚了。是不是魏家的人欺负你了,你放心,舅舅和舅妈帮你做主。”
吴美玲满脸精明,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舅妈,您和舅舅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帮忙。”
吴美玲关爱地拍拍她的手,“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帮忙不帮忙。”
她抽回自己的手,平静地说:“以前不需要您帮忙,以后也不需要。我不用谁做主,快过年了,我劝您一句,别去找魏家人,您捞不到什么好处的。”
吴美玲讪讪地从病房出来,看到走廊内的魏循想上前说话,被慕成拉住,“走吧,别去丢人了。让爸知道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张致远迎面走来,他不知道他们也是来看李慕的,侧过身子让路,与他们擦肩而过。
看到魏循,他上去打了招呼,“魏总。”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
他的眼睛晦暗无光,衣服凌乱不整。脸色苍白得吓人,下巴冒出了胡子,与往日矜贵稳重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像一位老者经历了世事的沧桑。
张致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一幕,好半天才回答:“我来看看小慕。”
“去吧。”
进病房前他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塌着肩,如离了魂魄的躯壳,浑身没有一丝生气。
病房内的情景比外面好不了多少,李慕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出神,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回过头来,看到是张致远她没有说话。
他们相对无言,过了许久,她有些恍惚地说:“你以前跟我说的是对的,是我把这世界想得太简单,也是我太蠢太过自以为是。”
可她知道的太晚,用一个生命承担的错误,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