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雪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第一时间门看了手表。
这块电子表还在发出振动,上面显示的时间门是00:01。
她从银杉县风景旅游区的营地帐篷中走出来,看向远处的溶洞。这里原本只是风景旅游地,但现在它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了,旅游区官方对外宣布这里发生了山体滑落,将旅游区整个封锁了起来。
游客不见了踪影,只有装甲车沿着山路进进出出。
“今天晚上似乎没有人从暗界出来。”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
于寒雪扭头一看,是曹乐游。
这家伙被隗辛从教团捞出来后一直和无光保持联系,但是并未加入,而是在外面东奔西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家里有些特殊背景,第一世界跟李莞然等人搭上了线,目前拖着没做选择。
“可喜可贺。”于寒雪顺嘴说了一句。
可话是如此,她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不一会儿远处来了个人,把曹乐游给叫走了。又过了几分钟,李莞然步履匆匆地走到了于寒雪所在的营地,对她点了一下头,询问:“这周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联邦内部通过了一些政令,暂时放松了对玩家的搜捕。”于寒雪说,“他们也了解游戏的内幕,所以要给我们喘息的间门隙,让我们做选择,毕竟他们也不想让游戏继续。但同时联邦也在寻找我们的人造暗界,我们这边很担心联邦行政中心的人造暗界会不再安全。”
这则情报来源于“幸运鹅”,她目前仍然在网络安全部担任记录员,在无光内部的代号为“珊瑚”,珊瑚蛇的珊瑚。
“这件事我也有听到风声……我们这边会对所有暗界的玩家加大筛查力度,尽最大努力保证地点的安全性。”李莞然凝重地说。
于寒雪思索片刻:“那个曹乐游……”
话刚说了一半,李莞然就了然开口:“你是想问他在我们团队中是什么身份,在承担什么样的工作吗?”
于寒雪点头,“他当初想要加入无光来着,现在看他是有了更好的发展路线。”
“其实小曹是我一个老同学的亲戚,我那个同学现在是我的同事了,所以我会比较照顾他。”李莞然说,“矛头蝮帮助小曹和我们第二世界的线人联系上后,他也成了情报联络线人。”
“你们在第二世界的人到底有多少?”于寒雪压低声音问,“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那就不用回答了。”
“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少,但是也不多,每个线人都是单线联系的,我不知道其他队伍的情况,这是为了保密。”李莞然说,“他国和我们拥有一样背景的组织人数应该会多一点,每个势力都想多了解那个世界。”
“多一点?”于寒雪一愣,“怎么说?从人口概率来计算的话,应该是我们比较多才对,他国相关部门到底是怎么……”
“有一条规则,是杀掉玩家之后可以夺取他们的玩家身份,你忘了吗?只需要在这个世界准确定位玩家方位,然后……”李莞然苦笑一声,“靠申请得来游戏资格的概率太小了,某些人会选择更简单粗暴的方式。”
于寒雪头皮一麻,“在游戏暂停之前的那几周,玩家死亡通报上并没有多少人在第一世界死去。”
“那是因为他们怕引起玩家内部的警觉和第二世界的警觉,所以做得很谨慎很隐晦。现在不一样,游戏暂停了,论坛里面的通报功能也暂停了,虽然论坛还存在,但是已经接连好几周没有任何死亡通报了……你我都知道,不可能连续几个星期没有一个人死。正因为通报暂停,那些人才有了可乘之机。”李莞然说。
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争斗仍在继续,杀戮的游戏还在上演,一幕戏剧谢幕了,后面也还会有其他戏剧顶上来……这是一场永不落幕的游戏。
于寒雪表情沉了下来,“我会密切关注这种情况,无光里也有外国玩家,我会让他们注意一下。”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时候会觉得……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的。不过,最起码我们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相比还是充满希望的。”
……
“一群无聊的人。”隗辛没精打采地举着酒杯,假装喝了一口。
这酒是白鲸市的特产,有伏特加般火辣刺激的口感,她喝不惯,也不能在这种场合喝酒,所以只是做了个样子。
橙华市建成一项非常重要的新工业项目,联邦政府、财阀都出资占股了,隗辛作为总统出席了剪彩仪式,还参加了宴会。
其实剪彩仪式和宴会都不是目的,隗辛扮成总统出席主要是在平息外界猜测。那场新闻发布会后总统一连好几个星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各种演讲也都是提前录制好的,于是有些聪明人感觉到不对劲了,还有些小道消息说总统是生了重病。
所以隗辛必须出来溜溜证明总统没得重病。
她在宴会现场看到了许许多多的老熟人。
孟菁出席了,她在和缉查部总部的孟向明说话,这俩人是亲戚关系,所以孟家很得势。波丽娜·波波夫出席了,她脸上带着笑容和特情处的一位高官亲切交谈。安家也派了个代表,正举着酒杯在人群中穿梭交际。哈里曼家族也派了个人,是个看上去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和凯莉·哈里曼长得有五分像。
隗辛还看到了舒旭尧,他的家族在黑海市是庞然大物,但到了这种地方也不过是小虾米一只,在宴会上被冷落了,没人和他交谈。
可他似乎也不想和这些大人物们交谈,隗辛感知到他的精神波动充满了抗拒、厌倦,还有恶心,然而他脸上挂着微笑,得体地站着。
“我一直在关注舒旭尧。”亚当通过数据交流说,“但是他离开了缉查部,我能获知的信息变少了。”
“你关注他,是因为他曾经很善良,是个不与缉查部同流合污的人吗?”隗辛问。
“的确是这样。我对于这种人会有一种莫名的期许,希望他们纯洁的灵魂不要被污秽沾染,但每次都是失望,很少有人能抵抗环境的侵蚀。”亚当说,“他变了吗?你能感觉到他变了吗?”
“暂时没变。”隗辛实话实说,“他很讨厌这种交际,又不得不去应付。他善良,但是不迂腐,不是那种正直到铁面无私的人,我当初误杀了街头混混,他把这件事情按了下来,在文件上说我是正在执行公务,是正当防卫,这说明他的办事方法还是很灵活的。”
“不圆滑懂变通的人在那种环境下活不下去。”亚当说,“根据我的观察和判断,在那种充斥着金钱和利益的环境里,舒旭尧也能混得很好,如果他狠下心,他会比他的哥哥林新霁还要适应,还要得势。”
“当初我和他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如果我不曾在克拉肯号上死去……”隗辛思索一阵,“我想要试着接触接触他。”
“看他有没有可能被拉拢吗?”亚当问。
“嗯。”隗辛说,“不管是从过往的经历还是我现在的观察来看,舒旭尧都和其他世家子弟不一样,因为他会保护队友,用自己的命去保护队友……其他世家子弟恐怕会把普通人踩在地上当垫脚石吧?”
“玩家和本世界居民的立场是截然不同的,有天然的立场对立,只有在对付财阀这件事情上,你们可能会存在共识,可他本身也是财阀出身。”亚当说。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立刻接触他,观察还需要持续很久。”隗辛说,“只是将他列入了一个备选名单而已。”
亚当说:“在他彻底落入泥潭之前拉他一把?”
“也不能太绝对了,可能他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种人呢?虽然根据你的经历判断,这种人很少。”隗辛说,“我想调查一下他的生平经历,缉查部没有这方面档案的话,专门干脏活的特勤处知道吗?”
“我去问一问迦勒。”亚当说完停顿了几秒。
短短的几秒,亚当已经和迦勒完成了数据交换和交流,人工智能间门的交流就是如此高效。
它很快说:“有一份档案。舒旭尧是舒家二子,林新霁是他父亲原配生的孩子,他们的父亲和原配离婚后娶了舒旭尧的母亲,但是举行婚礼的时候舒旭尧已经三岁了……舒旭尧的母亲身患重度抑郁,他父亲的原配也自杀身亡。当初舒旭尧母亲和那个男人结婚是受其胁迫,她是平民出身。”
隗辛消化了一下这句话中的信息量:“好一出豪门恩怨。”
“结合他的性格和生平经历……可以尝试拉拢。”亚当初步判断。
“有时候时常会感受到,环境是可以塑造一个人的。”隗辛又假装抿了一口酒,“可能一个人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环境里会变成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甚至是好人,但是换了一个污浊的环境,他就变了。比如很多人,比如……我。”
“你意志如一,始终未变。”亚当说。
“哪有人是永远不变的?最开始我把这个世界当成游戏,只对第一世界的人仁慈,后面我才开始转变心态,接受这里。”隗辛说,“这算是好的方面的转变,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没有遇到琥珀,没有遇到第二世界的那么多值得认识的人,我可能会变成另一副样子,比现在冷酷,比现在疯狂。”
亚当说:“我确信你不会变成你说的那个样子,因为你总是擅长自我反思,自我剖析。你没有变成那个样子,这就是证明。”
隗辛笑了,“感谢你的信任。反思和剖析的确是我需要经常保持的,尤其是现在,我也已经步入了污浊的泥潭里,身居高位,掌控权力。”
她眼神沉了下来,“我必须时刻警醒……我此刻获得的力量、权力和地位,甚至长生,通通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若我把力量、权力、地位和长生作为追求的目标,而非实现目标的工具,那我不就也成了面目可憎者中的一员了吗?”
隗辛痛恨这个由垃圾人掌权的垃圾世界,她因为他们吃尽了苦头,如果能摧毁他们,隗辛求之不得,可她不愿意变得和他们一样。
“要从内部瓦解联邦这个庞然大物,就必须投身于污流。”亚当说,“最难的其实不是毁掉某样东西,而是治理,摧毁了联邦,政府解体,谁来领导这八十亿居民?”
这是八十亿的人,不是八十亿的蚂蚁,摧毁联邦政府,这个世界会倾刻间门分裂成几十个国家,陷入长久的内乱。地区之间门的争斗一直没有停止,有统一的政体不代表有和平的环境,否则联邦军队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所以我们只能从内部瓦解,而不是掀起一场波及几十亿人的战争。我们需要一点一点侵蚀他们,像杀灭蟑螂和跳蚤一样,逐步治理,花上数十年的光阴……”隗辛轻声说,“直到世界融合或者道路开辟的那一天到来。”
宴会的乐声再度响起了……
侍者们举着托盘在贵客之间门穿行,隗辛不得不端起架子,展现自己作为总统从容威严的一面。
她被众人簇拥着,路过舒旭尧身边时,他对着她举杯礼貌一笑,隗辛也遥遥举杯,报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