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内忧外患,战火四起,凉城地处紧要,北狄早就觊觎已久,主力都耗在了此处。
虞家的动作慢了些,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爹娘以命相护,到最后也就只有虞寄柳一人活了下来。
时隔多年再回到故土,当年的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四邻也大都不在或是换了,走在城中偶尔能遇着个面善的故人,一时也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唏嘘。
一直到傍晚,虞寄柳方才回了暂居的客栈。
终归是多年前的旧事,这些年的悲欢离合看得多了,哭一场也就缓过来了。
她同傅瑶讲了今日的见闻,挑着碗中的小葱先吃了,盘算道:“老房子年久失修,一时半会儿是住不了的,我准备这几日找人将房屋和祖坟都修葺一番,再看看立个衣冠冢……”
在来时,傅瑶就已经看出她是想要在故土留下来,所以对这决定也没太意外,认真地听了,颔首道:“好。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放心,我不会同你见外的。”虞寄柳抛了个亲昵的眼神给她,又叹道,“只不过这么一来,这几日我还是没法领着你好好地四处逛,要累你在客栈再多闲上几日了。”
“这无妨。”傅瑶轻松道,“我一路上看了听了许多,有想写的故事,也有想画的景色,只可惜赶路途中多有不便,如今闲下来正正好。等明日我问问掌柜,买些笔墨颜料来,可做的事情多着呢,不会无趣的。”
她这个人向来贴心得很,从不会让人为难。
虞寄柳心中先是一暖,及至吃完饭之后,方才觉出些不对来,若有所思道:“那你今日岂不是什么都没做?”
以她对傅瑶的了解,应当不会如此才对。
傅瑶上台阶的动作一顿,避开了虞寄柳的目光,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她的确是什么都没做,清晨出门闲逛,在附近买果子的时候遇着谢迟,而后就在客栈一直聊到晌午,吃过饭后就歇息去了。
见着她这模样,虞寄柳愈发好奇起来,凑近了些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傅瑶对上她那促狭的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分明都已经猜到,就别来挤兑我了。”
“谢将军真的特地来寻你了啊?”虞寄柳昨日听了将他二人的交谈,知道谢迟会在凉城留一段时日,也猜到他八成会找傅瑶,只是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应当不是特地来的……只是凑巧在街上遇着了,就聊了会儿。”傅瑶如实道。
她这几年虽长进了不少,可却还是不能跟谢迟这个天生七窍玲珑心的人相比。
更何况感情这种事情,是最容易生出错觉的,空口无凭说人家是特地来寻自己的,未免有些脸大。
虞寄柳却是意味深长道:“就真只是聊了会儿?”
傅瑶顿了顿:“还顺道吃了个午饭。”
虞寄柳拖长声音“哦”了声,没再追问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傅瑶的肩,笑道:“时辰不早,还是早些歇息吧。”
傅瑶哭笑不得地横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
她午后歇了许久,晚间倒是不怎么困,披衣看着窗外的景色,依稀还能听到楼下的热闹声,一直到夜深之后方才睡去。
从前她总是嗜睡,但这两年下来,尤其是北上以来,倒是醒得越来越早了。
虞寄柳与她一道在客栈大堂吃了早饭,仍旧去忙自家的事情,傅瑶慢悠悠地吃完了最后一块饼,问了店小二附近的铺子,便也领着银翘出门去了。
昨日尚未好好逛,就先遇着了谢迟,傅瑶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先四处看看,而后再去买笔墨等物。
只可惜还是出了些意外,仍旧没能好好逛成。
这两年下来,傅瑶出门时已经很少会打扮。
尤其是这次北上,她嫌麻烦,索性不施脂粉,发上也没什么珠花步摇等装饰,常常只是拿簪子一绾,又或是拿发带随即束起,就连衣裳也大都是简便舒适为主。
可她到底是天生丽质,在京中之时便是有名的美人,到了这地界,便愈发惹眼。
那公子哥初时凑上来的时候,傅瑶还能耐着性子回绝,可他却像是压根听不懂话似的,仍旧不依不饶地跟着,还颇为热情地将名姓架势都一并报了上来。
据这位自己所说,他姓高名成益,是此处高郡守的侄子。
高公子自报家门时倒是颇为得意,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姑娘家听了就会立时动容似的。傅瑶却是听得直皱眉,脸色也冷了下来,不大耐烦道:“烦请公子自重。”
其实这位高公子的模样倒也说得过去,乍一看斯文俊秀,手中拿了把折扇,不说话时勉强跟风流倜傥沾了点边。
可一开口,便显得一言难尽得很。
高成益自诩相貌出众,家世也好,看中的姑娘大都能到手,这还是头回遇着这样油盐不进的,犹豫片刻后仍旧追了上去:“美人,看样子你应当是从别处来的吧?到凉城来可是要寻什么人,又或是有什么事?但凡你说出来,我必定能给你办到。”
“不牢费心,”傅瑶目不斜视,说话也愈发不客气起来,“离我远些就好。”
有这么个人缠着,逛是逛不了了,傅瑶便想着索性回客栈去,她是带了两个侍从的,也能让他们将这麻烦给赶了。
“美人,你何必非要如此绝情?”高成益摇着扇子,为自己辩解道,“你兴许是有所误会,我并非是为人轻浮,只是一眼见了你就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才会情难自已……”
傅瑶嗤笑了声。
“你别不信啊,”高成益紧跟着,同她笑道,“又或者,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证明吧?”
银翘倒是想帮着拦,可她终归是个姑娘家,对方又死皮赖脸的,压根拦不住,只能气冲冲地死命瞪人。
傅瑶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你说一见我就觉着喜欢,然后呢?你想娶我?”
高成益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甚至连话中的讥讽都没听出来,答道:“这怕是不成,我家中已经有夫人了,但那是爹娘做主定下的,我并不喜欢。美人你若是愿意跟我,入府便是我最宠爱的妾室,又或者在外间寻个宅子安置也是一样的……”
“呸!”银翘忍无可忍,指着他呵斥道,“你当我家姑娘是什么人?”
这些年来,奇奇怪怪的人见了多了,傅瑶也不会将这种话放在心上,又或是为之生气了。她一开始就看出来,这位高公子怕是在这地界当惯了地头蛇,干惯了这种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傅瑶原是不愿同这种人多说什么的,可眼见着是不能轻易摆脱,索性道:“高公子,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小心祸从口出,届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天生一双笑眼,哪怕是不笑的时候,也让人觉着分外温和讨喜。可如今沉了脸色,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时,却也颇有架势。
高成益愣了下,重新打量着傅瑶,只见她通身上下并无什么贵重的饰物,实在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便又吊儿郎当道:“美人,你觉着这样就能唬我了不成?真是天真可爱……”
“信或不信由你,”傅瑶硬生生地打断了他,“可你若是再敢跟上来,我不介意去问问高郡守,高家是怎么教导子弟的。”
单凭傅家的家世,她就不用顾忌太多,更别说手中还握着朝云给的令牌。
退一万步,还有……谢迟在。
高成益见她这模样并不似作伪,心中拿捏不定,最终还是没跟上去,准备回去之后让人查查她的身份再做打算。
直到回了客栈,银翘还是有些气:“怎会有这样恬不知耻的人?”
“这样的人可多了去了,”傅瑶掸了掸衣袖,“这地界山高皇帝远的,没御史时时盯着,而谢迟大半时间都在前线,最多也就是过问一下政务,想必是不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那……要不要同太傅提一提?”银翘是看不惯他那模样,总觉着不收拾了不痛快。
傅瑶却并没应,只说道:“再看看吧。”
她并不知道高成益都做过什么。若只是油嘴滑舌风流了些,你情我愿的倒没什么,可若是做过出格的事情,譬如当初那强抢美人害了人命的纨绔,的确是不能就这么过去的。
但话又说回来,她也不一定能再见着谢迟,总不能特地为了这么件事跑过去。
是夜,竟下起雨来。
北境的雨与江南并不相同,傅瑶并没什么睡意,听了半夜的雨,方才算是睡了过去。
第二日再起来的时候便有些晚了,知道虞寄柳已出了门,她便也不忙着下楼了,慢悠悠地梳洗完毕,倚在窗边同银翘感慨道:“这时节,若是在江南的话,已经快是满镇桂花香……”
窗外仍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傅瑶偏过头看去,说到一半的话卡在了那里,愣住了。
一夜雨后,垂柳青翠欲滴。
树下站着个撑着油纸伞的青衣公子,长身玉立,透着股从容自在。他仰头看着傅瑶,眸中尽是笑意,眉疏目朗,又带着些肆意,天生的好相貌显得格外动人。
是谢迟。
“适逢落雨,难得凉爽,”谢迟同她笑道,“要不要同我去乐坊听曲?”
傅瑶很喜欢下雨天,只要不是那种乌云压城的架势,心情都会格外好些。
她看得心中一动,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先点了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