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涧院曾是她无比熟悉的院落,特别是书房,卢清楚能在里面横着走。
原本崔景行的书籍都分门别类的放置,但自从那年府中有了她这个“小霸王”后,各种书籍全乱了。
也不准书童整理,说是整理了她就找不着自个儿想看的书了。
无奈之下只能他自己去适应那些乱了套的书架。
卢清楚多少年没再到这里来,扫一眼那些书架,竟好似再也没整理过。
书案一角有下人刚准备的凉茶,崔景行倒了一杯给她,道:“先喝杯茶消消暑。”
她看眼茶杯,又看眼他,最终接过,低声道:“多谢。”
随后他在书案后坐下处理公文,她就静静坐在下首,视线定在地毯的花纹上走神。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上首传来一阵重重的拍击声,卢清楚猛然惊醒抬首望去。
只见他手下压着一份公文,面无表情地瞪着自己。
“你来寻我就是为了发呆?我很忙,若无事,你就回罢。”
她愣愣望着他依旧不言不语,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泛白暴露了她内心的纠结。
若是开口了,只怕永远要欠他的了。
久到崔景行快要撑不住心软时,她终于有了动作。缓缓搁下茶杯,轻声道:“今日我来,是想……求你救救我父亲和外祖父。”
他松了口气,却并未觉得有多高兴,故而沉着脸道:“你可知他们的罪名是意图谋反,谁想救他们,无疑将被当作同党处置?”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后面也就轻松了许多。
卢清楚点头:“我知道很危险,可能会累及国公府,但是……求你想想办法吧,无论你要什么回报我都能答应。”
“卢二姑娘不是很有骨气么?求谁也不会来求本官,现下是想通了?”
她闭了闭眼,忍受他的奚落,半晌才说道:“我只是,不确定还有谁能帮我。”
崔景行紧了紧拳头,颌骨紧绷,几乎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就是如此不信任我?”
“不!我知道你一定有本事救我爹跟外祖父,但是……我没有勇气来。”
先前几番对他恶语相向,她不确定他是否还肯出手相助。
男子冷笑一声,不再为难她,直言道:“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有本事救他们,前提是我得将全国公府的脑袋押上做赌注。”
“救他们,可以。但我有条件。”
卢清楚眼中瞬间闪出希望的光芒,起身上前两步道:“你说。只要能救父亲和外祖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然而,他紧紧盯着她的眼道:“嫁给我!”
……
静默在两人间蔓延,她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双眼中的沉凝,终于让她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比你清楚。”
“你要娶曾经的弟媳?”
崔景行脸色不变,起身向她靠近:“你说了,是曾经。”说完,眼看着她的眼泪流出来。
卢清楚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失望、难过、悲哀……就是没有欢喜。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他要娶她,不顾旁人的眼光,大伯娶弟媳。从今往后,她将成为整个大成朝人口中不知廉耻的女人!
先嫁给弟弟,和离后又勾引大伯,然后再嫁给他,一女侍二夫,何其可笑!
微凉的大掌轻抚上她的消瘦的脸颊,拇指拭去滚烫的眼泪,低头不容拒绝地含住她的唇!
卢清楚丝毫不回应,他不在乎,低喃道:“别哭,往后你我一起,与天下为敌……”
闻讯赶来的杨氏,躲在门口气得浑身发抖。
儿子方才分明是瞧见她了的,却故意不动声色,还旁若无人的做出这等……这等轻浮之举,实在气煞人也!
扭头便往外走,一路跟来阻拦的小厮全程垂着脑袋不敢多看多听,夫人离开,他松了一口气,连忙也跟了出去。
一炷香后,卢清楚走了,小厮这才道:“长公子,方才您和卢二姑娘说话时,大夫人来过了,说让您立刻去见她。”
崔景行“嗯”一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径直回到书案后,继续埋头处理公文。
脑海里却全是卢清楚哭泣的画面。
最终公文也处理不下去,扔了笔往外走。
杨氏的怒气丝毫没减弱,反倒因儿子迟迟不来而一点点增加。
故而,当崔景行一站在母亲面前,便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你长这么大,为娘从未打过你,今日打你,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支走了满是震惊的下人,她几乎咬牙切齿说到。
崔景行一侧脸留下了五指印,唇角也被打破渗出少许血迹。
抬手随意擦拭了血迹,他不为所动,低头目光凉凉看着盛怒的母亲。
“儿子自然是知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我错在当年不该去科考,不该奉命去益州,不该放任她会范阳!”
“母亲呢?母亲知晓自己错在何处么?”
“您错在从小就偏袒弟弟,错在将我的心爱之人嫁给了他,错在没有替我好好照顾她!”
外人看来,长公子自幼便出类拔萃,懂礼数又孝顺长辈,可谓人见人爱。
反观二公子,虽也优秀,可比起兄长始终差了一大截。加之他性格阴沉,不欲与人多交集,自然没那么得人心。
事实只有崔景行知晓。
他的母亲,内心很是偏袒弟弟。
他的优秀是凭自己努力得来,而弟弟的优秀全是母亲一手教养。
小时候崔景行也希望母亲能陪着自己练字、看书,可她总说弟弟还小,又没他聪明,所以更需要她的教导。
每每都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他的请求,久而久之,他便再不提了。
后来上了族学,比他小的弟弟常常因为要完成夫子留下的课业而深夜都不能睡觉。
母亲心疼小儿子,又瞧长子每天都能早早完成课业,便让他模仿弟弟的字迹偷偷帮忙。
那时候他其实也累,就为了能得到母亲的一句夸奖便在弟弟已睡熟时还伏案奋笔疾书!
这些过往他都能不计较,毕竟有了卢清楚后,他已经释然。
那丫头跟他混熟后,每时每刻都想跟在他身后做条小尾巴。
无论他是在看书还是在练字,她总在周围叽叽喳喳,上蹿下跳个不停。
奇怪的是,这样聒噪的姑娘,并未让他觉得反感,心头像被柔软分棉花填满。
他想着等他从益州回长安就立刻娶她过门,可是他的父母、祖父祖母,给了他沉痛一击!
崔景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辈子伤自己最深的,竟是平日里最亲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