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的结果陈颍并不在意,因为何昭一定会点贺海为头名。重要的是殿试,一甲三人都是由皇帝亲点,这三个人选能反映出现阶段顺治帝对何昭的态度,是继续隐忍还是要强硬打压,一个名次,天差地别。
殿试虽然名义是皇帝亲自考察通过会试的贡士们,但几百人的答卷还不得把皇帝累死,所以殿试是有阅卷大臣、读卷大臣等协助皇帝评阅试卷。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内阁大学士们评阅,然后挑出“最出色”的十份试卷呈给皇帝,皇帝从这十份里点出一甲三人。
所以说只要何昭足够嚣张,将呈给顺治帝的十份答卷都安排成他的门生之卷,那么除非顺治帝当场和他撕破脸,要求重新选,不然一甲三名就都是他的人了。但实际上何昭是肯定不会这样做的,官场存身之道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留余地,给别人留余地也是给自己留退路,他不会一下子就把顺治帝给逼急了。
四月十五殿试,顺治帝只出了一道策问,正是他考较陈颍的那一道。
面对这种紧跟时事且涉及军政的策问题,大多数考生都是讳言莫深,避开敏感的地方,避重就轻地在歌功颂德方面大谈特谈,言辞优美,辞藻华丽,通篇都在赞美、颂扬,让人看了心情愉悦。
但顺治帝看的一点儿也不愉悦,他要的不是这种空谈之策,他想看到的是如陈颍那般切合实际的深刻剖析,就算不能给出好的谋策,至少也要深刻认识到问题所在。
看完十份最优的试卷,又问了答卷者的身份履历后,顺治帝留下了陈浩、贺海的答卷以及一份朴实但又深刻的答卷,然后传人来见。
何昭微微低头躬身,恭恭敬敬的站着,眼眸里阴晴不定。他呈给顺治帝的十份试卷中足有四份是他的人,可顺治帝只取中了贺海一人的。
另外两人,陈浩是陈家的,顺治帝留他的卷何昭能理解,但最后一人只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寒门考生,文采不出色,更是还未做官就妄谈国事,还是军政之事。何昭最不喜地就是这种标新立异的放肆之人,无论是当年的程恪,还是现在的陈颍,还有推行新政的顺治帝,以及那名寒门学子,他都不喜。
在召见了陈浩三人之后,顺治帝根据三人的样貌以及他心中的某些计较做出了选择。
出了被召进殿内的三人,其余贡士考生皆在殿外听候揭榜唱名。
其过程不作赘述,其结果为:陈浩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贺海被点为榜眼,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状元是那位寒门学子杜学勤,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贺海竟然只是榜眼,何昭眼底闪过一丝怒色。他预感到顺治帝外放出京的新党大臣很可能会卷土重来,所以才想借这次科举来壮大声势。同样也是为了试探顺治帝,他不确定顺治帝是不是真的放弃了新政,那些官员是不是真的外放冷落,因此想借着殿试看看顺治帝的态度。
顺治帝点了一个寒门学子为状元,正说明其心里还没放下新政,不甘愿在他的辅佐下做一个守成之君。这让何昭很是不满。
殿试分为三甲,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为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二甲赐进士出身,二甲第一名为传胪,也是可以直接入翰林院任职的;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其中一甲只有三人,不但要学识出众,还要相貌周正,身无残缺才可,毕竟其代表着朝廷的脸面。尤其是第三名探花,历来都是取身形修长、样貌俊朗之人。所以榜眼是三个名次里最尴尬的,被点为榜眼,说明其学识不如状元,仪表不如探花,只是两者的陪衬。
……
京城渡口,陈颍、陈浩以及几个同窗正折柳相送,齐姓同窗今日要登船前往颍川,到陈家族学担任蒙师。
“诸位请回罢,齐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齐姓同窗在船家的催促声里抱拳一礼,转身登上渡船。
张姓同窗叮嘱道:“齐兄,我们等着听你三年后高中的好消息,切莫在想着以举人身份谋官,一榜举人与两榜进士实在是天差地别,切记切记。”
张姓同窗并非是在炫耀,而是发自内心地提醒,他不想同窗好友因为一次挫败就丧失信心,放弃大好前程,甘愿偏安一隅。
会试举行在八月,正是桂花飘香之际,因此会试榜单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桂榜。但鲜有人知的是,会试放榜也叫作乙榜,与殿试之甲榜对应。古代文献上常出现的“两榜进士”之称便是由此而来。
齐姓同窗拱手回道:“张兄放心,在下一定用功温习,来年再战。”
说完他又向陈颍深深一礼,感动道:“多谢陈兄大恩,今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颍笑笑,拱手道:“珍重!”
春日的阳光很是和煦,在水面上照出粼粼波光。看着渡船碾碎一路波光最终在远方淡出视线,陈颍等人也转身离开渡口。
路上,粗犷同窗有些纠结,最终还是开口道:“陈兄弟,我这次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考庶吉士怕是无望,厚颜想请陈兄弟帮我参谋一个好点的地方外放。”
说是参谋,实际是想请陈颍帮忙调动。
陈颍笑道:“外放出去至少也是一地知县,就是不知你有何意向,是要山清水秀的舒适之地,还是想去贫苦之地改善百姓生活,施展胸中大志?”
粗犷同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我没什么大志,就想回家乡做官,乡亲们帮了我很多,我想回报他们。”
帮他谋一个颍川小地方的知县,对陈家来说并无难度,陈颍也乐得卖这个人情,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至于剩下两位要考庶吉士的同窗,陈颍也拿出了一座清静的宅院给他们温书之用,小小地卖一个好。
等同窗们感谢着离去后,陈颍把陈浩三人带到了陈府书房说话。
“浩四哥,之前迫于形势,我们陈家一直不让族中子弟入朝为官,即使考取了功名,也是回颍川做学问。
从今岁起便不再有此限制,你们皆可做官掌权。当然,若是无意官场,家族也不会逼你们去做官。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决定,只需要记住,你们是陈家的一份子,也是陈家的骄傲。”陈颍恳切地道。
陈浩抬手捶了捶胸膛,坚定地道:“颍弟,我决定走仕途,施展我自己的抱负,也为我陈家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陈温也踌躇满志地道:“我也想做官,我要考庶吉士进翰林院,将来和浩四哥一起为家族出力,报答家族这些年的恩情。”
三人看向剩下的陈沂,等他做出选择。
陈沂笑道:“颍弟,我想回族里做一名教书先生。”
不等陈颍说话,陈温便激动地说:“九弟,你这是做什么,你名次比我还好,不做官岂不可惜。”
陈沂摇摇头道:“六哥,官场不适合我,我没什么大志向,安安静静地读书,把自己所学的教给族里那些小子,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陈温还要再劝,陈颍拦下他,笑道:“温六哥,做学问教书育人一样能为家族做贡献,并不是一定要当官掌权,咱们要尊重沂九哥的选择。
沂九哥性子恬淡、不争,的确不适合混迹官场,我支持他回去教书。”
“知我者颍弟也。”陈沂拱手笑道。
陈温还是有些不甘心,看向陈浩道:“浩四哥,你也劝劝九弟啊。”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正如颍弟所说,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说完陈浩看向陈沂不解道,“既然九弟你早就决定了,怎地不早些说,也好和齐兄一道回族里,路上有个照应。”
“我不急着回去,明天的状元宴颍弟和人比试,我可不能错过。”陈沂眯着眼温文尔雅地笑着,“更何况六哥要考庶吉士,我得留下来督促他。”
看着陈沂和煦如春风的笑容,陈温一脸不爽:“谁要你督促了,我自己可以的。”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陈温心里还是很感激陈沂的,他自己定力确实有些差,又爱杯中之物,若不是有陈沂监督,带携着他上进,他也不可能高中。
不理两个弟弟的日常拌嘴,陈浩看向陈颍,有些担忧地道:“颍弟,从前几次冲突来看,贺海此人心胸狭隘,而且爱使一些阴私下作的手段,明日比试,你要多加小心。”
“多谢浩四哥提醒。”陈颍笑道,“贺海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我已经掌握了他的底细,明日他若是安分地与我公平较量还好说,若是他想使阴招,我也只能把烦人的臭虫踩死。”
“既然你有把握,那我就放心了,明日就看颍弟你大放异彩了。”
陈浩相信,陈颍说有把握,那就是真的有十足的把握,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见过陈颍翻车。
陈颍如此自信,是因为去贺海家乡调查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惊喜,若是贺海不讲武德,陈颍就引爆这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