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句话后,清远同顾景两人便去了皇太后的院落,她独居殿中,身后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灰色法衣穿在身上,却丝毫不减身上逼人的气势。
见到了清远和顾景,这位年轻时烈性的太后露出了一抹笑容,她不紧不慢道,“你们来了,快来坐下。”
清远同顾景坐到一边,嬷嬷将茶水在两人面前倒下,太后取过那有些粗糙的茶碗抿了一口,“佛寺中清贫,陛下莫要嫌弃这茶苦涩。”
清远拿过茶碗默默地抿了一口,旋即放下不动声色地推远了一些,不能说苦涩地难以入口,但着实让人不太想喝。
顾景看到他的动作,自己将口中茶水咽了下去,旋即将清远面前的茶水端到自己面前,轻声道,“路途遥远,我有些渴,陛下莫怪。”
太后看着两人的动作,眼眸中闪过一抹精明的光。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在两人面前响起,“哀家年轻时与先皇走南闯北,那时征战四起,食不果腹,哀家什么苦都吃过。”
她年轻时随先皇征战四处游走,连儿子都是在马车里生下的,如今虽已至半百,但眉目间英气依稀可见。
清远自知她此举绝不是单纯的喝茶,便安静地等待她下面的话。
太后招了招手,身后嬷嬷便将一幅画卷呈递上来,卷面一点一点地铺开,上面是一副惟妙惟肖的山水虫鸟画。
色泽淡雅,笔触清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股自然的神韵。
太后道,“陛下觉得这副画如何?”
清远目光在画身掠过,声音里喜怒难辨,“尚可。”
世家权贵爱画,整个大雍人人附庸风雅,文人以一手绝妙丹青为荣,时下虽已有科举制度,但不糊名,若考生画技高超在社会上拥有一定知名度,考官便会多判些分。
而那些考生,便极力的向世家推举自己,可以说,如今朝堂的大多数人都与世家沾染牵扯,而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霍家。
不单如此,先皇在时的某一年会试,57名贡生中来自并州一代的便有35人,其余各地加起来才不过三分之一。
太后眸子落到顾景身上,后者会意起身退了出去,她身后嬷嬷不知何时不见踪影,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
太后忽然叹了一口气,她看着茶碗中颜色有些浑浊的茶汤,慢慢地出声,“哀家吃过的苦不想让世间更多女子尝。”
前朝倾覆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世族把持着大量财权,天下农民无粮可食,要是他们不反抗便活不下去。
好在他们成功了,但这种成功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上来。
清远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他一向是温和清雅的,此时也不例外,只淡声道,“朕明白太后的意思。”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心微拢,身上气质有些深沉。
太后道,“哀家听闻陛下宫中还未有女子,不知陛下何时选妃?”
清远身子慢慢地倒向椅背,他大半个身影笼罩在殿内阴影中,太后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能听到他喜怒难辨的声音,“朕不会选妃,不会有女子,亦不会有子嗣。”
太后一时之间脸色有些难看,手中茶碗滚落在地,刺耳的声音响起后是漫长的寂静。
清远平静地看着她,“朕会尽到一个帝王的责任,一个河清海晏的国家,百姓不会关心皇帝姓什么身上流着谁的血脉。”
太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手扶着头一下一下地揉着,手掌并不细嫩,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这是年轻时留下的老茧,哪怕后来养了许久,还是一眼能看出以前干过不少的活。
清远慢慢地移开视线,“宗亲中有不少孩子,朕也看过,天资聪慧。”
他音调温和,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可太后清楚,他的主意已定,谁也改变不了。
她缓缓平静下来,“去将顾景叫进来,哀家有话对他说。”
清远闻言皱眉道,“母后若是有气,直接撒到朕身上就可以了。”潜在意思:别为难顾景。
太后闻言更是一口气噎在胸口,咬牙切齿地开口,“哀家还未那般无耻。”
清远仍是不放心,仔细看了看她面容,发现没有说谎的痕迹后走了出去,顾景站在院中的树下,有风吹起身上衣袍,他如翠竹一般清朗儒雅,只温声道,“陛下”。
清远走了过去,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顾景,“太后叫你过去。”
顾景微微颔首,旋即自己进去。
院中只剩下清远一人,他有些百无聊赖地离开院中,踏上寺中小路一个人慢慢地转悠。
不知不觉行至寺中清潭处,潭周用栏杆围起,中心雕刻着一朵莲花,下面叶子隐没在水中,叶子旁边零落的散着一些铜钱,这是香客祈愿留下的。
清远看了看,有心也想抛掷铜钱,无奈身上连半个子都没有,只腰间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
他解下玉,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能抛是能抛,也能落到叶子上,但可能是碎成一块一块的。
到底是没有掷出去,又垂眸自己重新系在腰间,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如珠玉坠地的声音,“你有什么心愿吗?”
清远抬眸去看,却见身边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墨发垂撩,周身有些清冷,像是皑皑山间之雪,不沾半点尘埃。
清远顿了顿,慢吞吞地开口,“倒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愿,就是有些......棘手。”
并州霍家,燕云十六州的兵权,这些东西一个个都要收回来。
说实话,挺烦的。
净尘勾起一抹笑容,看着身边简静从容的人,他静静开口,“我会帮你的。”
清远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眼前人年纪应该与顾景一般大,但他眉宇之间有一抹纯净,并不是如同霍言钰那种骄纵出来的天真,更像是......从未沾染过世俗不知世事的单纯,像是刚化成人形的山间精怪。
不分善恶,不知正邪,只单纯的靠着心里的喜好做事。
清远突然被自己内心的猜测弄得有些发笑,他唇间有细微的弧度,“你想怎么帮我?”
净尘道,“怎么帮你都可以,只要你提出来,我什么都会答应的。”他眸子中带着认真,这般开口时眼底尽是清远的身影,像是眼中只有他一人。
清远轻笑一声,“那你好好生活就是帮到我了。”
净尘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声音中细听起来还带着一丝迷茫,“什么才是好好生活?”
清远手掌在栏杆上轻拍了一下,“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他看着潭中一对游鱼,语气微妙地开口,“要是再好点,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安安稳稳的。”
没有那些多余的事。
出来的时间有些长,清远琢磨着自己该回去了。
他对身旁的人说,“若是日后有缘,你我再见吧。”
净尘看着他的背影,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肩头,夺目得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他慢慢地目送他消失,直到再也看不到后再收回目光,低低呢喃出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扬了扬唇,身上还有些清冷,眼底带着一些满足的天真,既而缓缓地离去。
再至太后居处时顾景已在了门外,“陛下,”顾景轻轻道,“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不如明日再启程。”
清远转头看着天边金黄色的余晖,“也好。”
秋日的天黑起来很快,这个时候若是启程,还未到城门便会完全暗下来,总归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一日不上早朝也可以。
他们在一间房中落榻,这几日佛寺中人较多,清远与顾景同住一间屋子,虽然朴素些,但被打扫地很干净。
他洗漱完毕,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却见顾景慢慢地上了床榻,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单衣,领口有些大,如今微微俯身可以看见里面如玉一般的润泽的肌理,顾景轻轻道,“陛下,我服侍您宽衣。”
说着,便凑近清远,修长的手指触上清远胸膛的盘龙扣,再缓缓向下一颗一颗地解开,手指不经意间触到胸膛,带着轻微的痒意。
眼前人肌肤白皙,垂眸时可以看到浓密的睫毛,眼睫微颤时带着一些莫名的意味,清远莫名地就想起当年这人睫毛被泪水浸湿时的情景,他那双清凌凌的眼眸含着水意,眼尾有着如胭脂一般的颜色,带着惑人的滋味。
清远顿了顿,然后制止住他向下的手,“朕自己来。”
他不是没有过经历,但对于顾景有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禽兽。
清远默默地反思了自己,旋即自己背过身换好衣物,期间毛骨悚然,像是被一只兽盯上,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心慌。
他回头看去,发现顾景已经躺在了床上,墨发披散在床榻之上,见他望来,露出了一个轻微的笑容,“陛下”。
清远又默默地转过头去,暗道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换好之后自己在顾景身边躺下,后者吹灭了蜡烛,留下一室的暗色。
佛寺的夜晚很静谧,只是隐隐约约有木鱼声传出来,并不打扰休息,反而有种苍寂悠远的神秘感。
清远不知怎的,竟一直睡不着,顾景靠近了一些,低声开口,“陛下是有什么心事吗?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说出来,我还能替陛下排解一二。”
清远说,“朕并不是有心事,只是在想并州霍家的一些事情。”
顾景闻言开口,“陛下待贵君很好,若是贵君因为此事与陛下离心,未免也太......”他略微顿住,然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地开口,“不懂事。”
清远心中顿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他几次想说些什么,但总是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顾景说,“我有些心直口快了,但所说的皆是肺腑之言,陛下不会怪罪吧?”
清远心中的感觉越发微妙起来,“没事,朕不会怪你。”
就是觉得哪里奇怪,但是却说不上来。
他道,“睡吧。”
顾景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房中寂寂,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夜半时细雨落下,滴滴打落在窗棂之上,席卷着的寒意一点点的渗透在房里,半睡半醒之间有人贴了过来,带着温热的温度,清远还有些理智,正欲将人推开,便听到一声从唇齿之间溢出来的梦呓,“好冷啊~”
清远想了想,还是收回手臂,再将被子给他盖好掖紧,顾景身体不是很好,怕冷也很正常,就......由着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顾景:霍言钰不懂事。
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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