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先前再生裴慎的气,柳明月现下也全然没有了心思。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腹中这个孩子身上,前世因着担惊受怕,营养也未补足,那孩子到了五个多月才开始动。
可如今这个,才四个多月,竟已经有动静了。
柳明月眼眶微酸,如果这一回能够顺顺当当地生下,一定会是个健康的孩子吧。
裴慎看到柳明月这样,心口有些难受。若是未曾验证梦境,恐怕他只会以为她这是在高兴,可现下却明白,皎皎在高兴的同时,怕是也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孩子。
他心下酸涩,又怕被柳明月看出来不对,便起身站起来,找了个借口先行出去:“我去叫人送热水进来,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陪你。”
裴慎的声音温和平静,柳明月没有听出异常,点了点头便让他出去。
但是等裴慎出了屋子,却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伸手狠狠地在墙上砸了好几拳。
“姑爷”
寒霜连忙上前去拦,她先前虽出来,但并未离远,一直守在屋外面,防止姑娘有事儿叫她,却没想到会见到裴慎这样。
姑爷可是受了伤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性格,什么事情能叫他红了眼角。
莫不是与姑娘吵架
“我没事。”裴慎手骨痛得厉害,但这样的痛感让他整个人清醒了几分。
他不能叫皎皎知晓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
她将那十年藏在心底,只字未提,就是希望能与自己把接下来的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裴慎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站直身子与寒霜道:“帮我叫人送些热水来,至于刚刚的事就不要与你家姑娘说了。”
“是。”
寒霜应道,但刚转身走了几步又被裴慎喊住。
她疑惑转身,却看到裴慎嘴唇微抿,用很轻的声音道:“寒霜,谢谢你一直陪着皎皎。”
从前他不明白为何柳明月对寒霜如此信任,现下却是知道了,因为那十年里,只有寒霜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寒霜微怔,虽然姑爷对她与春莺一向尊重,但今日语气里又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欠了欠身,然后便转身去了小厨房,叫她们多烧些热水,给姑娘房里送过去。
等热水送来,裴慎将一路上沾染的尘土洗净,就连头发也搓洗了好几遍,这才换了身干净衣服,重新回到软榻旁,躺到柳明月身边。
“还困吗”他伸手将同样躺在软榻上的柳明月揽进自己怀里,将薄毯拉过来替她盖上,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柳明月摇摇头,她的鼻尖都是裴慎刚刚沐浴过后的味道,她甚至能闻出,他用的是自己平日里惯用的香胰子。
可她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转了个身想要窝进裴慎怀里,却碍于肚子,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来,枕在我手臂上。”裴慎将柳明月的脑袋托起,放到自己的胳膊上。
明明身体很疲惫,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一直都将手覆在柳明月的小腹上,守着那孩子偶尔一下的胎动。
可或许这孩子天生就是个乖巧不好动的,一个下午只动了那么两下。
但仅仅是这么两下,就足以让裴慎心头柔软下来。
“皎皎,我真的好爱你。”
裴慎在柳明月耳侧低声呢喃,他知道这个时期不能去撩拨她,所以只轻轻地在她发上吻了吻。
柳明月微微一愣,先前裴慎虽也说过这样的话,但都是夜里情到浓时才说的。
她仰起头,转过去亲了亲裴慎的唇角。
她自然也是爱着眼前这个人的。
裴慎回京有了一段日子,但他除了进宫听封领赏,其他时候都陪在柳明月身边,一日也不出去交际应酬。
“你有空还是出去见见吧,这些人以后可都会和你是同僚。”因为漠北大捷,这辈子裴慎晋升得比前世还快,柳明月估计用不了十年,裴慎应当就会如前世一般成为大将军。
但是这话她与裴慎说了好几次,他还是将送到承德侯府来的拜帖一概给推了。
“我本就不喜应酬,见了这个不见那个,还不如一个都不见。”裴慎一边给柳明月捏着浮肿的小腿,一边与她解释。
“而且”他手上动作微顿:“眼下也没什么比陪你更重要的事情。”
柳明月听了这话,唇角微翘,只道裴慎在说好话哄她开心。
却不知裴慎只要一想到梦里她一个人倒在血泊中孤立无援的场景,就一日也不敢离开她身边。
哪怕明知这一世早就没有了荣亲王这样的威胁。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明月快九个月的时候,大齐又一次迎来了新年。
她这肚子起初不显,到后期却是眼瞧着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所以外面再怎么热闹,柳明月为着安全,也没肯出府一步。倒是三姑娘,趁着过年走亲访友,又回承德侯府来陪了柳明月好几日。
她嫁的本就是外祖家的表哥,这一世夫婿也没有外放出京,回娘家自然方便。
顺带还把她闲暇时做的些小衣服和虎头鞋,也一起给带了回来,拿给了柳明月。
等到了元月底,临近产期,柳贵太妃为了叫柳明月安心,将宫里几个擅妇科的太医,全都送到了承德侯府。
而老夫人也将京城里最擅接生的两个接生婆子,请到了府里暂住。
就连裴慎,都私底下去寻了那位白胡子老大夫。
事事妥当,什么都用不着柳明月操心,可越接近那个日子,她却越发地担忧起来。
不敢多吃,生怕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太大生不下来。又不敢不吃,担心孩子生下来不健康。
日思夜想,连睡觉都有些睡不安稳。
这日好不容易睡着,半夜里不知怎么忽然又梦起了前世的一些场景,实在是令人不大舒服。
柳明月皱着眉睁开眼,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肚子里一声响,然后便有什么液体顺着腿根流了下来。
柳明月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被褥。
“怎么了”
裴慎这些时日为了防着这些突发状况,哪怕睡觉也提着一颗心警醒着。此刻听到细微的动静,立马醒了过来。
“被褥湿了,我怕是要生了。”
柳明月抓紧了裴慎的手,虽然她的肚子还没有开始疼,但是身下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出,像极了前世血水混合着流下来
不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裴慎,你帮我掀开被子看一眼,看一看有没有血。”
裴慎听到血那个字,拉住被子的手颤了一下。
等看清被下的情景,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血。”
他先前问了接生的婆子许多问题,眼下这情景看起来应当是羊水先破了。
“皎皎你别怕,我现在就去喊人。”
裴慎翻身下榻,喊了院子里的人起来,整个院落里一下子灯火通明。
早前便妥当安排好了一切,现下里一听大姑娘要生了,去喊太医的喊太医,喊接生婆的喊接生婆,就连灶上的热水也重新开始烧了起来。
“姑爷,大夫人与老夫人都过来了。”
寒霜说完,却见裴慎没有反应,依旧守在柳明月床边,只能抿了抿唇小声提醒道:“您该出去了。”
裴慎眉心微蹙,却没有起身。
他知道一般情况下,男子都不会留在产房里。
可
“您还是出去吧,这可是生孩子,您是男人,一直守在这儿,大姑娘怎么放得开。”
两个接生婆这时候也净了手过来,她们是有经验的,这产房血腥,多少男子说要陪着夫人生产,最后还不是被那可怖的场面给吓了出去。影响日后夫妻感情的都有。
但裴慎还是没有起身。
他伸手握住柳明月的手,抬眼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问:“皎皎,你是希望我出去,还是留在这里”
柳明月闭了闭眼,眼下她的肚子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她没有说话,但握着裴慎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
她自然知道应当叫裴慎出去,否则日后说起来,旁人怕是要耻笑他。
一个大男人竟然为了女人,留在了满是血腥的产房里。
可
急促跳动的心脏在叫嚣着,她害怕。
她希望裴慎能陪着。
“我知道了。”裴慎在柳明月握紧他手的一瞬便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直起身子,在柳明月已经开始出汗的额上落下一吻,“你别怕,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旁人说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眼前的这一个。
“好。”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伸手勾住裴慎的手,勉力一笑。
前世那孩子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柳明月这一次也做好了再熬一天的准备。
可谁知才一个多时辰过去,刚到天亮时分,她就痛得一次比一次厉害。
接生的婆子掀起被子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十指全开,顿时变了脸色,吩咐道:“快再送一盆热水进来,大姑娘这是要生了”
外面一下子慌乱了起来,柳明月早已疼得额上全是冷汗,眼睛都快睁不开来,只有耳边能听到不同的嘈杂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
“是好事儿,这是孩子体贴母亲呢。”
这是老夫人与大夫人的声音。
“胎位正吗”
“正的,正的,只要用对力,就不会有问题。”
这是太医和产婆的声音。
还有呢还少谁
“大姑娘,你快使劲儿啊,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产婆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去掰柳明月的腿,还有一个用力按压着她的肚子。
柳明月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要掰碎,她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可再度经历这生产之痛时,还是痛得快要晕厥过去。
她不可避免地将前世与今世混淆起来,仿佛看到自己又一次倒在血泊之中,却怎么也打不开眼前那扇门。
好累啊,柳明月想要闭上眼睛,可是忽然又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
“皎皎”
是谁
柳明月从梦中抬头。
是裴慎。
他劈开了那扇被荣亲王关上的门,就像就像前世的第十年,他从那扇门里走进来,站在阳光里,说要求娶自己一样。
阳光好强,她看不清裴慎说了什么。
辨别了许久,才终于听明白过来。
他在说,“皎皎,你醒过来。”
醒过来
柳明月心下一颤,心下忽然清明起来。
她已经不在前世了。
她得醒过来,还有裴慎在等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在等她
“大姑娘,再用一次力啊,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产婆的声音又一次清晰起来。
柳明月艰难地睁开眼,她咬紧口中的软布,拼尽全身力气,又用力了一次。
这一次她感觉浑身都因为用力而颤抖,身体也几乎要被撕裂开来。
就在感觉自己快要被撕开的一瞬,终于有什么从身体里挤了出去,同时也带走了所有的痛感。
“哇”
一声啼哭,响彻了整个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