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简宁愣愣地看向贺灼,贺灼连一面都未曾见过的父亲,原来喜欢男的,可是为什么又跟贺夫人结了婚,生了子。
原剧情里,贺灼的父亲极有商业天分,虽然在贺家排行老三,但颇受贺老爷子喜欢,一直将他作为贺氏家族未来的掌舵者培养。
难道结婚生子,是他获得继承人身份的交换条件?
上次从毛君口中,隐隐推测出贺灼小时候缺吃少穿。
不管贺灼父母因为什么结合,贺灼母亲对她这个儿子肯定是带了怨恨的。
脑中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庄简宁迅速蹲下身,看着贺灼苍白的脸,心中难受极了。
他将手从贺灼大掌中抽出,五指张开,挤进他的指缝中,掌心贴合,十指紧扣。
贺夫人的记忆依旧停留在十年前发生车祸的那几天,根本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青年,是她长大了的儿子。
她慌张地看向这间记忆中完全陌生的房间,脑中一片轰鸣,眼中俱是惊恐,嘴巴张合数次才像打开了声音开关,“啊啊啊啊”地嘶哑惊叫了数声。
双手紧攥着白色的被子,浑身发抖,腿脚用力往后蹬,只想赶紧逃离此处,浑身却像是被人完全抽干了力气。
“贺明轩,你竟然还活着!不对,我亲眼看见你断了头的尸体下了葬!你是鬼!”
“又不是我害死你的,你找贺家那些人去啊!为什么要来找我!啊啊啊救命啊!有鬼啊!快来人救救我啊!啊啊啊啊……”
李助早在贺灼和庄简宁进去之后,便遣散了所有闲杂人等。
此刻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个。
贺灼看着眼前这场精彩的表演,像是一把阔别十年的钥匙,开启了他早已封存的记忆。
他静静欣赏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在害怕什么?”
像是疑问句,也像是明知故问的讽刺。
贺夫人犹如猛然惊醒了一般,停止了挣扎着往后退的动作,本来苍白的脸色竟无端有了点血色。
紧攥着被子的手缓缓抬起,瞪着快要滴血的眼睛,“贺明轩,你死了竟然也要带着那个小贱人!都死了还要一起出来丢人现眼!”
她昂头笑了几声,再度将视线投向庄简宁身上时,带着噬骨的怨恨,“贱人!你跟贺明轩好了那么多年又怎么样,我才是贺家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跟他死在了一起,却连贺家的祖坟都没资格进!”
庄简宁觉得自己的心算是够大了,在贺夫人这般视线注视下,仍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正准备避开她的视线,一个温暖的大掌将他的眼睛盖住,下一瞬,便被贺灼揽进了怀里。
耳廓处传来轻柔的声音,“不怕!她就是一个疯子。”
庄简宁猛地搂紧他,心脏像是被人用针密密地缝了起来。
贺夫人现在的失控虽然是将已经长大的贺灼错认成了他父亲,但想来肯定疯魔已久,小贺灼没少受她的凌虐摧残。
他也很想这么抱着小贺灼,跟他说一句:不怕。
贺灼没想到她竟会疯的这般厉害,后悔冒失地带着庄简宁过来,但抱着怀里的人,却突然生出与往事对抗的勇气。
“他没资格进,你凌秋白死后,也进不了。”他缓缓揉着庄简宁的后脑,生平第一次用狠厉的眼神直视她,“想那么长远做什么?还是先好好看看我是谁。”
贺夫人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两人,仍旧尖叫不停,但极度恐慌和怨恨的眼神中,渐渐多了探寻和疑惑。
——
其他人都已离开了院落,只有院长还尽职尽责地躬身侯在门口。房间隔音效果不错,只能听见贺夫人断续惊恐的尖叫。
他不知房内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贺夫人再昏过去,他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又焦急又担忧地跟挡在门口的李助道:“贺夫人刚醒不久,她现在的思维还是完全混乱的,根本受不了任何刺激,要不要让主治医生进去看看。”
李助听着贺夫人的惨叫,心里只觉得畅快,上次来看夫人时,贺先生情绪反常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虽然贺先生从没跟他透露过任何私事,但他跟在贺先生身边这么久,也能隐约感觉到贺先生的性子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畅快归畅快,听院长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点打鼓,不会真出点什么事情吧。
正为难间,抬头看见前方来人,他眼睛一亮,“毛律师,晏医生,你们来看夫人吗?”
晏路和毛君顺着河边溜达了半圈,实在放心不下,便拉着毛君过来看一眼。
毛君走到近前,听见房内动静,立马皱起眉头,拉着晏路的胳膊,快走两步,推开李助,匆忙说了声“我进去看看”,便破门而入。
李助松了口气,关好门,跟院长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毛律师和晏医生对贺先生来说,虽不如庄先生那般重要,但对贺先生的过往更了解一点。他们三个都在,贺先生肯定就没那么难受了。
毛君前脚刚迈进门,便看见床上半躺着的人,惊讶不已地喊道:“阿灼,你是阿灼!”
庄简宁的脸还被贺灼扣在他胸前,闻言松了口气,刚要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便听见一声狠厉的责骂声在房中炸开。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韬光养晦,别那么显自己!要不是你不听话非要考个理科状元,那伙人怎么会对我们动手!我们怎么会发生车祸!我怎么会在病床上躺十年!”贺夫人越说越激动,容貌端丽的脸上渐渐狰狞起来,“你跟贺明轩找死,别……”
毛君伸手拿过旁边矮柜上的花瓶,往前方地上狠狠一摔,尖利的瓷器碎片顿时炸开。
贺灼反应很快,立即又将气的浑身发抖的庄简宁紧紧护在了怀中。
毛君砸的很准,绝大多数的碎片都朝病床飞去,贺夫人的脸上和手臂上也被扎了好几块。
剧变之下,她又痛又慌,立马禁声,连尖叫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晏路也被吓到了,他认识毛君近十年,这人永远一副慵懒闲适的贵公子模样,连眉头都很少皱。
毛君穿着一双底子很薄的真皮软鞋,没管地上的碎片,就那么大踏步走到病床前,猛地拉出一片扎进贺夫人脸上的瓷器碎片,看着苍白脸上如注的鲜血,咬着牙冷笑道:
“韬光养晦!你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去韬光养晦!看见他学习就撕他的书,考试稍微考好一点回家就要受你毒打,为了不让他长个子,连饭都不给吃饱!”
他用他这辈子最大的恶意,诅咒道:“这句话我已经憋了20年,你才该死!”
“毛君。”
“毛君!”
晏路和贺灼同时喊出声。
晏路是怕他情绪失控,手中的碎片下一秒就要扎穿贺夫人的喉咙。
贺灼则是不想被掀开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尤其不想被庄简宁听见。
庄简宁两手用力拉拽贺灼的胳膊,猛地从紧抱着他的怀里探出头,眼角通红,眼眶里一片湿润。
看着贺灼的脸时,心疼的几乎连呼吸都停了,他站起身,弯下腰用手兜住贺灼的脑后,把他往自己颈窝里按,声音轻颤地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我应该早点儿过来,我好想早点儿过来。”
贺灼不关心贺夫人的伤势,没性命之忧就行。
也并不奇怪毛君的所作所为,这人从小性子里就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
他全部的关注点都在庄简宁说出的话里。
来的太晚了。
应该早点儿过来。
庄简宁到底是从哪儿过来的?
还会……再走吗?
晏路看了眼贺灼,和抱着他的庄简宁,感觉不用他操什么心,便大步往毛君身边走。
夺过他抵在贺夫人颈部的锋利瓷片,往地上一扔,小心地喊了声,“君哥,你还好吗?”
贺夫人被吓跑了的三魂七魄这才缓缓归位,昏迷十年,刚醒不久,体力本就不如常人,受了这半天刺激,精神渐渐不支。
脸上和胳膊上又传来钻心的剧痛,她缓缓抬手摸了一下脸,看着手中的鲜血再次惊叫出声。
声音虚弱低沉,像是生了锈的锯子一寸寸地磨着钢丝。
眼神也没了之前的神采,变得迟钝又木然。
晏路怕她再度昏迷,当机立断地按了呼叫器,“让主治医生过来。”
李助接到通知,火速安排,主治医生和副手进来时,晏路只道:“病人情绪失控,打碎了花瓶。”
两个医生训练有素,点点头,不多看不多想,埋头做好自己的事情。
贺灼胳膊上也被扎了个小伤口,副手端着医药托盘准备处理。
庄简宁见贺灼手臂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赶紧挡开医生,“谢谢,我来吧,麻烦帮我备一份医药箱可以吗。”
他猜测贺夫人无力再应付什么,不想让贺灼在这个环境里多待,揉着他后脑勺,跟哄小孩儿似的,“贺灼,我累了,这里有房间可以休息吗?”
贺灼“嗯”了一声,稍稍拉开他衬衫衣领,在他颈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胸口再次被破开的那个大洞,似乎只有眼前人能够填补,“宝宝。”
“嗯?”庄简宁感觉眼睛没那么涩了,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退开一点,跟他对视,“我在。”
毛君看着他俩亲昵的模样,顿住脚步欲言又止,嘴唇无声地张合几下,甩手出了门。
晏路便也随他去了。
庄简宁推着贺灼的轮椅,跟在李助身后,经过两条雅致的长廊,又穿过竹林,绕过圆形湖,这才到了专门给贺灼修建的度假小楼。
虽然贺灼一共才来过两次。
推开院落大门,毛君和晏路正在客厅沙发坐着。
见贺灼和庄简宁进来,毛君搅着手指,扫了眼贺灼手臂上的碎片,低头,“刚才,对不起。”
贺灼在对面沙发坐下,淡淡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庄简宁心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要是知道贺灼曾被生母如此对待,在那种场景下,他也想来那么一下。
眼睛扫到贺灼小臂上时,他才赫然明白,毛君这句对不起,怕不是后悔对贺夫人做了什么,而是无意伤到了贺灼。
他蹲在贺灼身前,打开医药箱,捧着他线条流畅的小臂,用医用镊子小心夹出小碎片,再用酒精棉球消毒。
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气。
毛君为贺灼做了这么多,小时候给他买吃的,为了他转差班,还想方设法逗他开心。
长大了依然挡在最前方,替贺灼出气。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更是不知默默为贺灼做了多少。
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置喙半句。
只气自己给贺灼做的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