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放任(1 / 1)

贾琏去平安州去的早,回来的也早,回京路上便没有碰见薛蟠柳湘莲两人。

薛蟠抵京后,本打算命人把货先放回铺子去,他直接往荣国公府去见母亲、妹妹。但薛宝钗早让薛蝌带人等在城门处,一见到薛蟠,便对他说了贾家诸事,把他带到了薛家自家的宅子里。

薛蟠虽不成器,但其祖、父皆是一时的人物,给薛家积下百万家财,几年且败不尽。薛家在京中的房舍便足有四五处,有大有小。薛姨妈做主搬去的那处正巧离贾政王夫人在大兴街上的新宅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薛宝钗本不想住这一处,着意要与贾宝玉离远些避嫌。

怎奈薛姨妈说:“咱们家在京中就这两家亲戚,你舅舅家里附近咱家没房子,能离你姨爹姨娘近些也好。况且这里和林府清宁伯府都不远,方便你回家。你要到清宁伯府做女官的事儿你姨爹姨妈也都知道了,咱们两家就算住得近,他们也不会多想的。”

薛宝钗见薛姨妈坚持如此,不想离家之前再与母亲有所争执,便也罢了。

薛蟠一到家,又知道了薛宝钗要去做女官的事。他虽呆横,倒不很笨,想明白薛宝钗要做女官的缘由后,不由捶胸顿足,哭说:“都是我无能,不能孝顺母亲、照顾妹妹,反要妹妹为我辛苦!”

薛宝钗想到她哥哥的结果,也不由心酸,却一点儿不露,安慰了他半日,把和薛姨妈说过的做女官比嫁人更好的话又说一回。

薛蟠半信不信。

这日知薛姨妈薛宝钗要去清宁伯府,他也想跟去,被薛宝钗说几句,让薛姨妈劝一回,知道清宁伯并没请他,他不好去,便道:“那我送妈和妹妹过去,远远儿的等着不进去。”

薛宝钗笑说:“清宁伯与我也算相熟了,她人极尊重有礼,并不以势压人,且今儿是她请妈和我去,那是圣上所赐的伯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什么?你若有空儿,还不如往铺子里过去。还有两三个月就过年了,你好容易出去做回生意,不把货都出了,赚几个钱,难道要白出去这一年?”

薛蟠说:“做生意不在这一日半日的,等把你们接回来,我再去就是了。”

薛宝钗还要再说,薛姨妈笑道:“蟠儿好容易有这心,拦着他做什么?他要去就让他去。只是大冬日里,你别骑马了,也坐辆车过去,省得再冻着。”

薛蟠还存了别的心——妈和妹妹进府里,他在外头当然不能干等着,和守门的人拉个关系,再认识一两个管家,说不定妹妹以后能在伯府里过得更好——忙说:“我一个年轻人,出门倒和母亲妹妹似的坐车,让伙计们看见了笑话。”

见薛姨妈已经笑应了,薛宝钗无法,只得让薛蟠送去。

到清宁伯府门前,薛蟠下马,殷勤扶薛姨妈和薛宝钗下车。

看他母亲妹妹被迎进去,他想和守门的人套个近乎,打听几句话,偏清宁伯府守门的除自家两个小厮外,余下都是人高马大的禁卫,个个一脸严肃,守在门口和门神似的。

薛蟠骨子里就不是胆大气壮的人,在门口犹豫半日,才瞅准一个看着面善些的禁卫,迈步过去要张口,忽见那禁卫一转身,站得更直了。

他唬了一跳,也顺着那禁卫转身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他迎面过来一个穿着六品禁卫服色的年轻男子,生得着实一表人才,比柳湘莲也不差什么。他本便男女不忌,虽怕这人身上的威势,也不自觉看呆了。

沈明照是到了时辰来接清宁伯去谢家,见平常出入的角门处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看他的眼神表情着实有些猥琐,让人恶心,白白坏了一副好样貌的男子,度其穿着神态不似来闹事的人,便问:“这是何人?”

禁卫答:“回典军,此为薛少史的兄长,来送薛家太太和薛少史的。”

沈明照便对薛蟠一抱拳,声音客气中暗含警告:“薛大爷,我是清宁伯府典军沈明照,不知您在此处还有何事?”

薛蟠已经把正事忘得差不多了,听沈明照一说才想起来。

禁卫军的典军可不是他沾惹得起的,惹了这一位,只怕他就不止被揍得几天下不了床了。

薛蟠忙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舍妹要在这里做女官了,我放心不下,所以各处看看。”

沈明照见这人还算知道轻重,又是薛少史的兄长,不好晾在这里,便道:“薛大爷何必在外站着,不如进来坐坐等着罢。”

薛蟠忙笑道:“因伯爷没请我,所以我不敢进去。那,那我就……”

沈明照对薛蟠做出个“请”的动作,将他领到门房里,让一个禁卫陪着,便进去请示伯爷了。

林棠正问到柳湘莲,薛宝钗笑回:“柳大哥已于前两日回京了。因他救了哥哥一命,哥哥和他结拜了兄弟,一定要帮他买房子娶亲过起来,现下已请到我们家里住着。”

她又问:“伯爷事忙,怎么想起他来?”

林棠笑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听听合适不合适。今儿一大早,宁国公府珍大嫂子来信,求我给她三妹子找个好亲事。我想着尤三姑娘虽然清白,到底她二姐是那样,连累了她。贾珍说是放手了,谁知他以后怎么样。她性子又比旁人厉害些,须得找一个能和她过得来,也不大在意她名声好坏,也不怕那贾珍的人。我上回听你们说起,觉得这柳湘莲倒有些侠客脾气,是个潇洒恣意的人,说不定与尤三姑娘有缘分,所以想起来他。”

原书中柳湘莲并非在意尤三姐过往如何,是误会尤三姐婚后仍会和贾珍等纠缠不清,他会做“剩王八”,所以才悔婚。现在有她做媒,让两个人定亲前说清楚,若这婚事能成,也省了她再费事给尤三姐找人家了。

薛宝钗听完,心下暗想伯爷倒给人做起媒来,不过这门亲事乍一听让人觉得奇怪,细细一想又真还合适。

薛姨妈也思索一回,欲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林棠笑道:“姨妈若愿意去提一句,我和珍大嫂子说,左右这两个人都不是拘俗礼的,不妨让他们见上一面,若不中意便罢,若彼此中意,也是缘分了。”

薛姨妈笑道:“伯爷都这么说了,我岂有不应的理儿呢?湘莲这孩子就住在我们家,我回去就和他说。他前儿还说‘想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尤家三姑娘的模样儿好,想必合他意的。”

尤家的三姑娘虽然名声不好,到底是六品官家的女儿。湘莲也是,以前总给人串风月戏文,名声也不好听。且湘莲已二十出头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养家的营生,纵祖上有官爵,也不能当饭吃。虽有薛家帮衬,可蟠儿自己还娶不上李家的闺女,湘莲和尤家三姑娘也算相配了。

只要尤三姑娘不和她姐姐似的朝三暮四,湘莲也愿意,薛家给他们买房子置办聘礼嫁妆不过顺手的事儿。

把尤三姐的婚事交待完,林棠看时辰差不多了,便看一眼甄英莲。

甄英莲立刻会意,上来“低声”笑道:“伯爷,才刚沈典军来,问伯爷什么时候往承恩公府过去。”

林棠便对薛姨妈薛宝钗笑道:“恕我今日不能陪姨妈和姐姐吃饭了,这是甄女史,姨妈姐姐也认得,我让她留下相陪罢。等十月二十,我这里办乔迁礼,姨妈一定要来。”

今日林棠本不是请薛姨妈薛宝钗来做客,如此并不为失礼。

薛姨妈和薛宝钗见机也起身请辞,林棠挽留两句,笑道:“那正好儿我送姨妈和姐姐出去。”

甄英莲如今站在那里,竟不比大家子的姑娘差什么,看得薛姨妈五味杂陈,又心内庆幸当年听薛宝钗的话,把甄英莲送回南去了,算和清宁伯结了个情儿。

薛姨妈是这么想,薛蟠在门房等到人出来,忙出去接。

他不敢看清宁伯,只看到了清宁伯身边的甄英莲如此貌美大方,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可惜痛失这么一个美人儿。

但他不敢说什么,甚至因沈明照在旁盯着,他连第二眼都不敢再看,只奉其母亲妹妹与清宁伯告辞,目送清宁伯上车行远了。

薛姨妈在路上就把清宁伯要给尤三姐和柳湘莲做媒的事和薛蟠说了。薛蟠听完忙笑说:“这个好!回去就问柳贤弟的意思去!”

薛宝钗笑道:“人家分明比哥哥大三四岁呢,哥哥倒一口一个‘贤弟’叫得亲。”[注

柳湘莲一听是宁国公府贾珍的妻妹,本来不愿意,但薛姨妈从旁把清宁伯的话都说了,言语间觉得这门亲事很好,他不好直接驳回,便笑道:“既是太太的意思,那我便和尤三姑娘见一面罢。”

薛姨妈便差人去清宁伯府递话,林棠又让人给尤氏送信。尤氏问过尤三姐后立刻回信。

林棠便交与严嬷嬷从中安排,没过几日,让柳湘莲和尤三姐在薛家见了一面。

这几日,柳湘莲一直在和人打听尤三姐从前的事,知道她果真与其二姐不同,与贾珍贾蓉父子无干,心里起了佩服,把不愿意消去不少。他与尤三姐一见,看尤三姐果然是个绝色女子,又是真想和他一心一计的过,自然愿意了。

而尤三姐五年前见过柳湘莲一面,仍记着这个人,所以一听尤氏说是他,想到他为人游侠一般,活得潇洒恣意,便有八分情愿。

两人见面,她因和柳湘莲说:“我二姐现在执迷不悟,我劝不了她。若她将来后悔了,或是过得不好,我们十来年的姐妹,我不能不管她和我母亲。若你在意这个,我便同伯爷和我大姐说,是我不愿意,非是你的缘故。”

柳湘莲更加敬服她重情义,便道:“骨肉亲情,这也是常理。若你我结为夫妻,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有咱们的一口饭,自然也有母亲和姐姐的。”

林棠听得柳湘莲尤三姐互相中意,薛家已经飞速替柳湘莲上门提亲了,又在薛家附近买了一所房子,定了下个月就成婚,她少了一桩事在心里,甚感轻松。

她算是媒人,薛姨妈亲自上门来谢,她并没收薛家的谢媒礼,只笑道:“请姨妈给柳湘莲带句话,说是我说的,他从前为人浪荡自在,我也知道些,这些就不提了。他既然要成家,也要立业才是道理。让他以后收心好生过日子,别再以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他靠着薛家成亲,难道以后还要靠薛家养老婆孩子?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别的,让他有个营生过活。还有,成婚了还不老实,在外拈花惹草的结果,让他去看荣国公府的贾琏。尤三姑娘的脾气和王女史很有几分相似。既然他认我是媒人,就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别让我做的第一桩媒就不美满,抵得过一万两谢媒钱。”

薛姨妈便回去把林棠的话带到。

柳湘莲平常便钦佩清宁伯虽为女子,但见识本领不输男人,是有大德行大功劳的。今既成清宁伯说媒之情,又经清宁伯一番教导,句句戳中他的短处,他羞愧之余也深为惭愧。

他自言道:“我活了二十多年,读书上不成,要做生意也不是那块料,唯有一身武艺还算不错。清宁伯不拘一格,善用人才,或许我能投到清宁伯门下,略做些事。我虽不能报国,但能为清宁伯略尽绵力,也算不错。”

林棠不意竟收到柳湘莲的自荐帖子。

她看完后,命把柳湘莲叫来,让他和沈明照比试一番。柳湘莲在沈明照手下撑了百十余招,方才落败。

林棠问过沈明照并没留力,立刻给柳湘莲想了个去处:“你且在我府上先教葛女史的两个儿子和二十个小子习武。我先给你按二等幕宾的年例算,一年三十两,另外还有四时节礼和凭表现的奖金。咱们先签三年的契书。若你干得好,也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到了三年再续。若你别有志向,我也可以荐你往军中去。在我府里,你闲了还能与禁卫们切磋进益,如何?”

一百个禁卫说是归她使,但让禁卫们教自家小厮习武,总有公器私用、豢养私兵之嫌。而且她预备几年后和黛玉出门,若她们分开行动,她能用禁卫,却不大好给黛玉用,还是得用自家人。

如今来了一个柳湘莲,倒正填了这个空儿。

柳湘莲惯是没个计划,有钱就使,没钱就弄几百钱来的人,往常一年最多也就花用几十两银子。现他听一年统共少也有三十两,多则有四五十两,比衙门里不入流的小吏赚的还多不少,他现有房,还有薛蟠送的财物,算一算这些银钱养活他和尤三姐两个尽够了,且是教人习武又能和禁卫切磋,他十分愿意,当即便和林棠签了契。

尤三姐也已立意不拘贫富,只和柳湘莲好生过活。过几日知道了此事,她并不觉得这营生赚的钱少,大不了她不穿新衣,万事俭省些,还能拿绣活去卖,贴补家用。

尤老娘尤二姐都说:“一年多也就四十两银子,算来一个月也就三四两,你从小被娇养大,这几两银子可怎么过呢?”

尤三姐冷笑道:“咱们家每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全靠别人养着,还嫌四十两银子少?那琏二爷倒是国公府的公子,一月不也就给姐姐五两八两银子,这还是带着下人的月例,连带养活咱们三个的钱。我一过去,不论钱多钱少,起码是正头夫妻,不似琏二爷,只管嘴上说得好听,到底还是让你做妾。我又不用三四个丫头,有一个就够了,也不是非要穿金戴银,每天吃肥鸡大鸭子,怎么不够使?”

尤二姐低头不说话了,尤三姐冷哼一声,转身进屋,说:“姐姐也别觉得是我得罪了琏二爷,他才来得少了。我下个月就走,不耽误姐姐的美事,看他是来还是不来!”

嘴上撂了狠话,尤三姐心中还是不能全然把尤二姐放下。

等尤氏来给她添嫁妆,她便悄悄问:“怎么这十来天了,贾琏一次也不来?”

尤氏因她还知道好歹,也不瞒她:“西府老太太请薛姨妈做媒,给他说李家的女儿,人家李家太太看不上他背亲偷娶二房,怕糟践了自家女儿,不肯应。他只怕正后悔为什么鬼迷心窍,娶了你二姐做二房呢。”

李婶娘坚决推拒把女儿嫁给贾琏,贾母故意在贾琏面前假作为难,遮遮掩掩不说清楚原因。贾琏私下里求着问了鸳鸯琥珀等,又去薛家问薛姨妈,问明白了李家的话,真个是极悔恨,不该那般行事。

可尤二姐痴心要跟他,不肯另嫁。尤二姐这般柔弱,伏低做小,贾琏到底狠不下心,暂无法开口让她去,又恨因她毁了姻缘,只得忍着不去见她,等过段日子淡了,再把她送走方好。

十月二十,林棠办乔迁礼,王熙凤薛宝钗等也正式往清宁伯府就任。

因怕孝中违礼,今日接到请帖的各家男子皆不来,只有女眷带着礼来了。

薛姨妈被请到清安堂内,看是承恩公夫人和清文县君坐在主位,谢翰林太太和谢家两个姑娘陪着。

国孝中不能宴饮,并不开席,只大家围坐说话。没过多久,清宁伯带着薛宝钗和王熙凤和甄英莲等四个女史过来。

清宁伯左手拉着王熙凤,笑说:“这是王少史,也算我的大夫人。”说着让她坐在谢翰林太太身边。右手拉着薛宝钗,笑说:“这是薛少史,就算我的二夫人。”又让她坐在谢二姑娘身边。又从后拉甄英莲,笑说:“以后我这清宁伯府内外上下,全交由我的三位‘夫人’打点,和众位夫人太太们往来,也少不得让她们出面,还望众位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五间清安堂内笑声一片。户部沈尚书夫人打趣道:“怪不得人人羡慕林大人有好女儿,比儿子还强。儿子只能娶一房媳妇,清宁伯这还没成婚呢,就有三位夫人了!”

林棠也笑:“以前我和玉儿还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现在想想也就罢了。谁家的男子能和我似的,有这么多能干的‘夫人’帮衬着?所以还是做女儿好。”

大家说笑一回,对着甄应瑶、薛姨妈和封氏极夸王薛甄三人一回,不到中午饭时,便各自请辞。

林棠带王熙凤、薛宝钗、甄英莲三个将每人亲送到大门处。

回到清安堂,林棠和林黛玉坐在上首,令六个女官和四个幕宾,并林黛玉那里的秦可卿、甄桃、甄枫、甄梨四人按次序依次坐在下首,道:“你们这就算‘过了明路’了,从今日起,我把这府上一总交给王少史,葛女史、常女史协助。薛少史和姚女史随我出入,甄女史两面联络。”

众人齐齐起身听训。

林棠又道:“王少史、葛女史、常女史,你们三日内背熟这府上的家规来见我,以后所有行事自是依照规矩。你们也可以根据情况不同自由裁夺,但必要尊四条。”

王熙凤看着上首林棠的神态,再不是从前在荣国公府时的亲近友善,也不是才刚在众位夫人们面前特意的抬举和气。

清宁伯妩媚的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态度严肃中透着疏离,说出的话也是冷冷清清的。

到了此时,王熙凤方真正感受到了林棠是一言能定她去留的伯爷上司,而不是那个虽然身居高位,但笑容明媚的棠大妹妹了。

她恭敬低头道:“伯爷请讲。”

林棠道:“第一条,我这里和县君身边,任何人不许借清宁伯府、林家和承恩公府的名义仗势欺人,做违法乱纪之事,一旦叫我查出,我绝不会容情,一律送往官府,按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看着下面十来个可能是她和黛玉将来臂膀的女子,严肃说:“你们既到了我这里,想必知道世上女子能凭自己立身并不容易。我不允许任何人在这等时候坏女子为官议政的名声。”

王熙凤想起林棠几次劝她,还有上回的相问,薛宝钗与甄家三姐妹并两个幕宾也不觉想起自家父兄。

五间清安堂内鸦雀无声,林棠又开口说第二条:“你们不论是在府内掌事还是随我在外行走,不可借势压人,但也不可谦卑过甚,坠了清宁伯府的名声。这里面的度就须得你们自己把握了。我堂堂正正立在这里,若有人因你们女子身份言三语四,你们要知道如何应对。”

“第三条,所有人须得谨记,你们是在为我做事,也是在为朝廷做事。既是为朝廷,便不许泄露任何机密给任何人,特别是跟随我出入宫禁衙门的几个,只要泄露一次消息,不管消息大小不论对象不计后果,立刻革职用不复用。后果严重的,我自会交给衙门处置。”

“第四条,在府内的人管家时不许动私刑惩治任何下人,包括打板子、打耳光、藤条,一律不许,若要动刑,须得过我的眼。不管你们在自家如何行事,在这府里时,任何人不许用罚站罚跪和罚饿之外的方法体罚下人,纵是罚,也不能罚出残疾。否则叫我见到一次,会立刻革职请出去。这一条也写在了各位的契书上,你们也都知道。”

自王熙凤薛宝钗起,下面所有女官和幕宾齐齐应“是”。

林棠松了神情,道:“你们都坐罢。”

她一笑:“我知道,定会有人议论我,说我因做过奴才,所以格外为奴才着想。这些我不怕人说。只有丫头才知道丫头的苦,等丫头成了伯爷,才会为她的丫头考虑。我这话你们细想。望众位共勉。”

这日起,清宁伯府上下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王熙凤总揽清宁伯府内部诸事和人情往来,并在各家夫人交际时代替林棠出面。

葛女史分管所有聘任的女官、幕宾和她们随行的家属,与所有的先生们、大夫们、女医、匠人之事。常女史分管清宁伯府所属下人的事。两人和两个幕宾共同配合王熙凤。

薛宝钗为首,女史姚曦为副,轮流和甄英莲随林棠出入皇宫衙门。两个幕宾暂只在府内做一些文书工作,偶然会随林棠出去增长见识。

而宫中正六品刘司药和正七品张典药两位早便到了清宁伯府,已与前几日正式开始教林黛玉、甄家三姐妹和十六个女孩子医术。

秦可卿为与林如海避嫌,并不接手林府上下诸事,只按刘司药和张典药的要求,带人在清宁伯府附近买房舍铺面,预备半年后给女医们开门看诊。

柳湘莲也教起从清宁伯府和林府里精心择出来的共二十个小厮小幺儿,还有葛女史的两个儿子。女官幕宾女医们也要每日习武锻炼半个时辰。女子自有梅先生教导,不关柳湘莲的事。

林棠不求让她们练成什么高手,起码身体强健些,面对紧急情况能有自保之力。她和黛玉习武两三年,如今身子都极好,虽不能一人打过几个男子,或是倒拔垂杨柳……但跑出半座山还是没问题的。

每日晨起,非休沐日,林棠梳洗过用了早饭,便上朝或带甄英莲等去衙门里。等公事完了回府,她先听王熙凤等人的回话,再视早晚,或去习武,或去学医术,或躲进空间里上网课,或是痛苦的学习士大夫必备技能——经义文章吟诗作画。

休沐日和假日有事还是办事。若无事,林棠会和林黛玉一起回林家或者去颜家,与家人相聚,放松一日半日,讨论朝局和最近得失。林如海和谢云正谢云儒也会趁这些日子加紧给林棠补习科举内容。

探花和二甲庶吉士的课不是人人都能上的。薛宝钗和姚曦跟着听过一回,就再舍不得放过第二回,几乎次次都要跟去。

属下能尽快成长对她很有好处,林棠也每次都带上她们一起。

且因薛家分给了薛宝钗足足一半家业,包括房屋土地铺面,应有尽有,让林棠对薛蟠的印象有了极大好转。薛宝钗每个休沐都要听课不能回家,林棠便择机给薛宝钗放假,让她回去和家人团聚。

日子就这么转眼到了腊月。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比以往火·炮射程增远二分之一,威力增大三分之一,稳定性也有极大提高的新式火·炮试验成功了。

立太子将有半年,现今朝野上下对齐承坚的评价都十分不错。

齐煜也极力要培养齐承坚,不但命朝中大儒每日给齐承坚上课,还将林棠主办新式火·器一事也交与他,立意要他大婚前先立一大功,方才地位稳固,无人可以撼动。

皇上如此厚恩厚爱,谢云雁和齐承坚齐承昭母子,还有谢家林家诸人暗中已有了默契,行事只有更加小心谨慎的。

本七月初立太子时,皇上让贾雨村去想办法,让皇太后娘家南安王府主动上折,请皇上皇后正位紫宸殿凤藻宫。贾雨村怕王子腾不肯沾手这麻烦事,也不想分给王子腾功劳,便往荣国公府找上贾政,意欲让贾政请贾母相助

贾政虽不堪大用,但这事会得罪南安郡王家他还是知道的。且贾母是比南安太妃长一辈的人,他做儿子的,如何为这些事,让母亲去求人受冷脸?因此当时犹豫没应。

贾雨村从荣国公府扫兴而回,正待过几日再去,忽见清宁伯不知因何主动找上了王尚书,他看并不似是公事。

从清宁伯府和王家都打听不出来,他想到两家的交集还有一个贾家,又派人留神几日,果让他知道了贾琏在外养了二房。

他自起复后,本便着意工于心机算计,善于揣摩上意。想了一夜,他便大约觉出皇上怕是早有了除去这些旧勋贵的心。

皇上想除去贾家,他难道要上赶着给贾家送功劳不成?

贾雨村立刻又找上贾政,云他上回说的那事已有了别的解决方法,让政老爷不必为难。

贾政不知底里,松了口气。而贾雨村出了荣国公府的门,立刻不惜银钱,动用各种关系打探南安太妃的喜好,又与他夫人娇杏上门,到底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南安太妃上折。

皇上收到这一封奏折,方是万事齐备,允了众臣所许挪宫之事,择与八月某日挪宫,九月某日行册立太子大典,又私下夸赞贾雨村,暗示明年会将他再升一级,其实已经暗中命人搜集贾雨村的各项罪证,只等他无用时下狱清算。

所以林棠回禀火·炮试验成功,并不去紫宸殿,而是去麟德宫麟祉殿先见太子。

今日不见太阳,天色阴沉沉的,虽在白日,前朝后宫各处也都点着灯烛。麟祉殿自然也是灯火通明。

齐承坚正是才上完课回来,正待去见齐煜,还没换衣裳。

见林棠进来,他笑道:“清宁伯来得真巧。一会儿你和孤正好一起去见父皇。”

这句话让他自己心中微动。

林棠对齐承坚见过礼,齐承坚忙命赐座。

天气寒冷,林棠摘了外面黑狐皮的斗篷,里面是鸦青色滚着毛边儿的对襟常服,微露着玄色的下裙。她仍然梳着男子发式,戴着纱帽,不似寻常女子一般打扮得鲜妍。这一身素净青黑色的衣裳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她不施脂粉的容颜似黑夜中出水的芙蓉。可她勾人的眼尾、纤长的黛眉和不知是否是被寒风吹得红润的双颊和嫣红的嘴唇,又让这幅《出水芙蓉图》平添了芍药盛开的妩媚。

把手从雪白的手笼里抽出来,为方便拿条陈,林棠便略挽了衣袖,露出一小段手腕。

一对儿暖白玉镯在她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滑动下去,伶伶如满月挂在梢头,又似映在夜色水间。

齐承坚知道,她的衣裳是冷色,态度是冷的,声音也冷,对他的心也没有多热。

但在她回完正事,要同他一起去见父皇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假做玩笑说:“清宁伯这般人才,将来还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有福气与你结为连理。”

说完这句话,齐承坚分明是太子,却不敢去看臣下的神色。

他在害怕什么?

是怕她拿套话敷衍,怕她拒绝,还是怕她为了避嫌,从此不再来麟祉殿?

他知道她总有办法说服父皇。

林棠觉得她不能再放任这种情况下去了。

她弯唇一笑,认真看向太子:“其实臣也想过该找什么样的丈夫,心中已经有些头绪了。”

她问:“殿下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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