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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1 / 1)

[千千小说]

海蒂没想到达芬奇会这么坦白的讨论这些事情

有时候,表达厌恶比表达喜爱更加需要勇气。

“我知道他是你的模特,”她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线条轮廓颇为别致的少年,扭头看向达芬奇道“也知道之前他们给你的那桩罪名。”

“但性向也好,性别也好,所有的认知都会不断改变。”

海蒂顿了一下,发觉他还在注视着自己,语气也坦然了许多。

“关于性,我不好发表言论,但哪怕不管你身边站的是个裸男还是裸女,都不会动摇我对你的认知。”

达芬奇怔了一下,重复道“不会”

“不会。”

他平时尽可能地想要对所有人都良善而又友好,却也免不了被揣测中伤。

某些认为他是渎神者,是罪恶又丑陋的鸡奸者,他未必会放在心上。

可由于过去的许多事情,达芬奇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她和自己一样,对世间的许多事情都颇为了解,而且善于倾听和陪伴。

如果没有海蒂的催促,可能到了明年这幅画都没有完成草稿。

“所以,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少年笑了起来,光裸的胸膛饱满而又漂亮。

“阿塔兰特米缪罗蒂。”

他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四肢纤瘦皮肤白净,脸上有浅浅的小雀斑。

“你先把衣服穿上。”达芬奇吩咐了一声,给海蒂也找了一把椅子“先前他过来看望我,顺便画了一会儿速写。”

这边位置比较偏远,平时也没什么人来。

海蒂嗯了一声,目光移到那柄长琴上。

“这是”

达芬奇笑了起来,仿佛抱着宠物一般伸手抚摸着它的长颈。

“是我设计的里拉琴。”

它一共有五根演奏弦,还有两根弹拨弦,长颈上泛着银光,造型像奇异的马头骨。

“你设计的”海蒂怔了下,反而比看到裸男还要来的惊讶“和小提琴一样吗”

达芬奇点了点头,一手握着琴弓,另一只手把那琴放在了胳臂上。

当他的手腕一点一划,流畅婉转如清泉般的琴声流泻而出,跳跃奔流着再次充盈整个侧院。

更奇妙的是,他竟开始边弹边唱起来了。

“此刻万籁俱寂,风儿平息”

平日里温和又清晰的嗓音,此刻上扬了声调,变得更加悦耳动听。

“点点星光的夜幕低垂,海洋静静沉眠,没有一丝痕迹”

一手拉着琴弓,一手弹拨着双弦,竟还能同时唱着歌。

高低起伏的琴音与那微沉的歌声交织相伴,如一对夜莺在密林间缠绕飞远。

海蒂听了好一会儿,忽然发觉他唱的是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

此刻刚好有长风穿堂而过,将那桌旁的压着的手稿都卷起了数页,风信子的香气隐隐约约,琴声缭绕不散,仿佛唱进了人的心里。

她仰头望着他,在错愕之余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不仅仅是卢浮宫的那个达芬奇。

他是舞台特效的设计者,是战争机器的构想者。

他会在笔记本里绘制城市设计的蓝图,会兴致勃勃的去研究人体肌肉的解剖。

他能够创造全新的乐器,能弹奏唱诵古谣,敬畏自然与科学。

人们还沉浸在圣经所构造的黑暗现世里,庸碌一生只为死后能上天堂的魂灵。

而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真切的,充实的,无所畏惧的活着。

他恐怕根本不需要爱人。

后人们揣测他是无性恋也好,怀疑他是同性恋也罢,都只是众说纷纭,不曾有过任何实际的证据。

可这样的列奥纳多,他哪怕独自一人活过数十年,恐怕也比无数人来的快乐。

从医学到科学,从自然到音乐,每一个学科的无尽探索和发现,都能让他怡然自得。

等那首此刻万籁俱寂唱完,列奥纳多抬头看向她,笑着挥了挥琴弓。

“怎么样”

海蒂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开始鼓掌“特别好听。”

“本来有朋友邀请我去米兰做宫廷乐师,但佛罗伦萨这边刚好也有活儿。”达芬奇收好了琴,摸了摸下巴道“什么时候在这儿呆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其他城市逛逛”

海蒂眼神亮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头“那也得等你把这副画填完为止。”

不然以后怕是要去监狱看你了。

达芬奇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还签了个合同,今天又拖延了一天没干正事,匆匆忙忙抿了口葡萄酒去调蛋彩了。

男孩已经换上了衣服,凑过来看草稿上速写的轮廓,又笑着和她打招呼。

“叫我阿塔兰特就行了,您真漂亮以后常来这儿好不好”

意大利人的嘴这一个个真是跟蜂蜜一样甜啊。

海蒂跟他说笑了几句,听他解释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达芬奇学琴的,又一块帮忙调配着蛋彩,聊了好些的旧事。

那一次好几个画家相会,又约了几个男模过来谈论人体和轮廓,结果被人找了巡夜官举报了。

他们的行为就被诬告为聚众鸡奸,不过后来也托朋友过去调解商量,最后确认为证据不足撤诉。

身后两人从画画一路聊到弹琴,达芬奇虽然涂抹着颜料,却一直有竖起耳朵在听他们聊着什么。

“对了”他转过身道“你之前好像说,你会做那种,能自己演奏乐曲的什么东西”

海蒂也想了起来这件事,点头道“对,是自动钢琴iano。”

“那是什么”

等等,这个时代好像连钢琴都没有进化出来

她回忆着先前领主夫人弹奏的那种类似乐器,在桌边做出敲击键盘的动作,模仿给了达芬奇看。

“是cvichord”达芬奇讶异道“怎么样可以让它能自动弹奏也是炼金术吗”

海蒂指了指他身后快干了的壁画“你什么时候交工了,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我们今天是绕不过这壁画了是吗”

少女笑了起来“你今天可分神不止五回了。”

从修道院回来之后,海蒂收拾了先前写好的论文,听着钟声按时去拜见领主大人。

她想到了一些解决饮水问题的法子,不光可以澄净水质,还能去除河水里的寄生虫。

一走进办公室,眼前放了一张长桌,上面还有两个笼子。

“这是”

旁边的克希马直接上前掀开了绒布,露出笼子里的两只兔子来。

竟是一只灰兔和一只黑兔。

海蒂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洛伦佐,又看向那两只估计被当做实验品的兔子。

这不是列奥纳多送自己的礼物,显然是从别处抱来的。

“这段日子里,我让手下按照你之前的解释,做了相关的事情。”

洛伦佐站了起来,语气颇为复杂。

她说的是对的。

两只兔子,一只饮用的是阿尔诺河里的水,一只引用的是采集自屋顶的雨水,而且盛放在有釉料的铅碗里。

喝河水的那只黑兔颇为精神,每天都会试图刨开或者啃开笼子,递给它什么食物都吃的很利索。

但喝雨水的那只灰兔原先也很活泼,现在每天都恹恹的趴着,及时有人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这二十天一过,差别和效果立竿见影,让人实在无法反驳。

海蒂没想到这些侍从的执行效率这么快,自己这边刚拟好实验报告的格式,那边已经连结果都得出来了。

“佛罗伦萨学院的长者们也查阅了相关的文献,说在古罗马的典籍上,确实有类似的说辞。”洛伦佐打量着那只闷头睡觉的灰兔子,若有所思道“可是不用雨水,河水酿酒恐怕”

“只要煮沸就可以解决问题了。”海蒂下意识道“您可以给宫里建一个锅炉房。”

河水也好,井水也好,都不适合直接饮用。

细菌、寄生虫碰着可能就会患上痢疾肠炎,而水中的部分有害物质,也需要煮沸加以净化。

可问题在于,煮沸热水需要燃料这个时代没有电磁炉和热水器,必然是颇为麻烦的事情。

“煮沸”

海蒂把德乔怀里的文件拿了出来,展开放平给他们看具体的设计。

首先在河水边弄一个风车,制造出一个水泵不断灌水。

然后做出沉降池、吸附池,还有过滤池出来,让足够干净的水源源不断地汇入不同水池之中。

在这个的基础上,再建立一个完善的锅炉房出来,确保随时都可以煮沸之后的热水

一部分直接取去酿酒就好,毕竟这时代连茶叶都没有,没人会去喝杯什么都不加的热水。

“您的那些老酒可以先在酒窖里放着,适量饮用些也没什么大问题。”海蒂给他解释着不同图例的意思,随口道“等这个做好之后,新酒最好就都用那些没接触过铅料的干净清水。”

“老酒”洛伦佐挑起了眉毛“美第奇从来不喝老酒。”

海蒂愣了下,忽然感觉哪儿不对劲。

现代的豪富们都喜欢比对自己珍藏的老酒,动辄就是几十年甚至一百多年

这个城市如今人人都以酒代水,难道不在酒窖里存些珍品吗

洛伦佐见她一脸惊讶,瞥了一眼克希马。

“这酒放久了,不就变质发酸,可以拿去弄成醋了吗”克希马及时缓场道“基思勒小姐可能最近已经忙累了吧。”

“不对,请等一下,”海蒂看向克希马道“酒变质,不是密封的问题吗”

只要密封足够到位,应该不至于变酸变难闻吧

她忽然想起来先前在大小宴会上,女佣们都抱着酒坛帮忙斟酒,覆盖的东西好像也只是一层麻布。

先前她只以为这是临时用的遮盖物,也没有多想。

可现在看来,有个极不起眼的问题浮上了水面。

这个时代,恐怕连密封的软木塞都没有。

比起锅炉房的建立,以及无铅无寄生虫清水的供应,软木塞的设计显然更为轻松。

海蒂直接拜托克希马带自己去看看酿酒的地方。

果然和现代的设置完全不一样。

人们使用的酿酒器,是如同堡垒一般大的木桶,可以说有一两米高。

大桶大桶的葡萄被倾倒进去,女工再搬着梯子去用工具进行压榨和搅弄。

木缸的下端有可以开关的端口,可以让底端的酒液流到桶里,进行进一步的储存。

“那储存这些酒的木桶,都是什么木材”

“木材”克希马觉得这问题颇为古怪“栎木,杉木这有什么区别吗”

海蒂揉了揉额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进行解释。

她生活在酒文化发达的二十世纪,从威士忌到龙舌兰样样都尝过许多。

那个时代的人们已经习惯了酿酒工厂和高级酒庄的存在,喝些东方的茶也是常见的享受方式。

可在这个年代人们甚至不知道橡木桶的存在。

克希马只当她从前是深居简出消息闭塞,解释这边的风俗。

新酒比陈酒要贵上十倍,而且贵族们都喝的是新酿,只有穷人才会靠那些发酸发苦的酒液过日子。

“估计再过个几百年,这事儿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摊手道“所以你刚才问这话的时候,领主大人表情才那么古怪。”

不,会改变的。

你们还没尝过真正的佳酿。

“问题要一个一个的解决。”海蒂确认完那栎木桶的密封性能,首先去找了个清单过来,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列了出来。

玻璃瓶有许多,软木塞也很好做,关键在于起出酒塞的开瓶器还没有发明。

她拿了炭笔画出那弹簧装的铁钩,以及上下的杠杆,拿去给工匠看图纸。

“这怎么做的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不行,这个的构造太精细了,需要画更直观的图纸才可以。

“达芬奇先生在哪里麻烦把他请来一趟。”

克希马是在露天剧场里找到他的,后者拿着画刷颜料,在帮老板修补那背景板上的一大片星星。

达芬奇听到这个邀约的时候,答应的颇为爽快。

他拿了纸笔过来,一边听着她的解释,一边不断修改着构图。

比起复杂而活泛的人体,这种机械的设计还是更得心应手一些。

“为什么要做这种弯钩”

海蒂解释了软木塞的作用,以及怎样密封和打开一瓶酒。

达芬奇动作一顿,神情讶异又惊喜“你真是个天才居然能想到这种办法”

不其实这不是我创造的

海蒂也不方便多解释,只跟他描述如何通过拧动把手来让弯钩钻入木塞之中,又怎样通过按压两侧的杠杆把中间的塞子给起出来。

达芬奇快速的调整着图纸的设计,不断跟她确认各种细节,当天就拜托铁匠做出一个差不多的东西出来。

他们找来了一个玻璃酒瓶,又比对着瓶口去削了个差不多大小的橡木塞。

“好像不是很好塞进去不是太松就是太紧。”达芬奇研究了半天,有点怀疑自己对直径的判断“再削细一点”

海蒂去找附近的匠人借了些石蜡过来,把附近一圈涂好,成功地把那软塞给压了进去。

澄清的水在里头晃来晃去,但不会漏出来一滴。

这样就可以隔绝空气和杂菌,也可以让酒保存更长时间。

眼瞅着女工们这边的木缸里已经酿造好了新酒,像是准备要放进那木桶里。

海蒂忙不迭唤了木匠现做了个橡木桶,又找了合适的铁箍加固了两圈,中间掏了个洞做了栓塞。

达芬奇在旁边看得颇为好奇,问道“为什么非要是橡木”

因为桶内的单宁和香兰素会溶解在酒中,可以使酒液口感顺滑香味馥郁。

等那新做的橡木桶被洗刷干净了,海蒂找了两块木炭过来,把它置入桶中点了火。

克希马原本想问句什么,却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好香

有种橡子和蜂蜜般的奇异味道,哪怕只是闷着烘烤也能闻得出来。

海蒂加的炭并不多,在用烟烘烤之后才擦干净了木桶,盛了一大罐的酒液。

她找了个差不多大小的玻璃栓,没有完全把入口堵死,只吩咐说放进地窖里,要至少搁个两年。

第二年再换成橡木塞堵死,让酒香与木香充分混合。

酿造的工序她并不懂,但存酒还是有概念的。

“对了,”她看向已经一头雾水的克希马道“天使会光临酒窖,分走一大杯到时候不要少见多怪。”

达芬奇微妙的扬起了眉毛。

“天使也会来吗”克希马忽然露出惶恐的神色“只喝这一桶里的酒”

嗯,因为橡木透气性好,酒液会自然挥发。

海蒂笑了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编着故事“因为橡木是上帝之树啊。”

这事儿当然还是会被报告给领主大人。

“她还把那个显微镜的图纸交给了达芬奇先生,拜托他改良出更好的结果来”克希马思忖了一下,有些忐忑地问道“那天使不会真的来宫里喝酒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洛伦佐翻了一页书道“把封条贴好,门口看实了。”

没等他们再交谈几句,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海蒂带着开瓶器和软木塞走了进来,还附赠了一份简单的使用说明。

“这样一来,玻璃瓶也可以用来批量存储,效果会比用布堵着好得多。”

洛伦佐见她演示着酒瓶的开关,忽然开口问道“你今天早上说的那个锅炉房,具体是怎么设计的”

“这个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海蒂想了想道“我还得再和达芬奇先生商量一下。”

她大概明白从静置到过滤的流程,但整个轮转的系统肯定还要他来帮忙改进。

领主的那双黑眸凝视着她了一刻,半晌移开了视线。

“知道了,下去吧。”

修道院这边的进展还算顺利。

托狂欢节的福,达芬奇已经收集了大量的素材,对光线的理解也比从前增进许多。

他设计了一个漩涡般的场景,不仅有六十多个人物和动物,而且情感和气氛的渲染也颇为到位。

漩涡的中心是婴儿耶稣,阶梯和庭院旁边围绕着智者和动物们,近远景的层次清晰明确,显然很考验空间想象能力。

虽然平日里他对波提切利冷冰冰的,但到了这种创作的时候,达芬奇还是带着笔记本去看波提切利曾经画的两幅旧作。

同样的主题和神话,在他们两人笔下,俨然是完全不同的全新世界。

海蒂亲眼看着达芬奇画了好些草图,用羽毛笔和铁笔来勾勒不同粗细硬度的线条。

众人或站或坐,或拜或转身遥望,不同的身体弯曲方式都被凝练抽象的表现了出来。

“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先画骨骼,再在这个基础上去补充肉体和皮肤,”达芬奇往蛋彩里滴入牛胆汁,解释着那画面上网格状草图的由来“其实这画拖了这么久,是因为众人的神态很难捕捉,有时候我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一团乱麻,倒不如全部重来才好。”

海蒂看着那八平方英尺大小的杨木画板,伸手沾了些边缘的白垩土,侧身看向他道“为什么这些宫殿,是坍塌崩毁的”

画面上,新生儿耶稣被圣母玛利亚抱在那残垣断壁之中,似乎与其他的作品都大相径庭。

“重生。”达芬奇给她看极淡的删改痕迹,隐约能瞧见有工人在修复这些宫殿。

“我总觉得这个时代里有很多东西都在颠覆和迎接新生。”

古希腊曾拥有的辉煌文明,如今也应再次复兴,如同众神间的星辰一般。

他上色的时候,是先用细笔刷沾上了墨水来勾勒轮廓,然后开始用淡蓝色去晕染阴影。

海蒂有认真的看过美第奇宫里的许多名画

老派画家都倾向于深棕来强调明暗,可只有达芬奇会这样大胆而又聪明。

她见过晨曦中刚刚苏醒的佛罗伦萨,地平线的边缘被雾色晕染,灰蓝的色彩便如这画板上静谧的暗部,一切都传神的刚刚好。

达芬奇画画的时候,神情沉静而温和,动作也不疾不徐,如同一个精细又沉稳的匠人。

可是在他的笔下,所有的人物都有这明显的情感。

这里诸多的画作都是为了歌颂神明的光耀,更多的在强调着圣者和天使的光辉伟大。

可人性里复杂又明确的情绪,却好像一直在被掩盖和压抑着。

在这漩涡般的画面中,三博士向耶稣赠与着不同的礼物,人们的神情或敬畏或敬畏,几十个人的姿态各为不同,连手指的屈张都应和着当时的动作。

战马们昂头长嘶,旅行者们大声谈笑,只有圣母抱着圣子沉默不语。

海蒂如同在辅助一场手术的护士一般,不断给他递着刮刀细刷还有抹布,陪他整整画了接近三个月。

在此期间,她在这修道院里构思完了一整部的专著,白天想完具体的内容,再在傍晚或者清晨把它们全都写了下来。

牛肉汤里的青霉在活跃的繁衍发展着,越来越多的葡萄酒被装进了玻璃酒瓶之中,而更新更好用的显微镜也被送进了佛罗伦萨学院里。

在圣母升天节到来之际,她的第一本专著元素四论也正式出版了。

这本书的诞生,犹如新时代的第一声钟鸣。

美第奇家族对文化的贡献,简直是划时代的开明和先进。

他们不仅资助了大量的画家和雕塑家进行创作,同时也利用了印刷术进行古籍的整理和修复。

当今的这位领主之所以被居民们充满敬意的称为伟大的洛伦佐,就是因为他做出的实绩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单拎出一样出来,都是对整个城市的巨大贡献。

他为学者们收集着来自希腊和罗马的古典作品,派遣文学家们去意大利各城市甚至是海外去购买书稿,甚至愿意抵押家产以购买孤本。

有些书已经无法复印,他便雇佣了书记员进行抄写和整理,用活字印刷术印发了大量的书籍。

这来自东方的全新技术,完全打破了人们对文化传承的固有认知。

伴随着印刷馆的建立,古比萨大学和佛罗伦萨学院也被进一步扩建,柏拉图学院也重新被引导着焕发出新生。

按照海蒂的身份,她原本是无缘参与这些事情,更不可能公开刊发自己的论文。

女性的存在原本是受人尊敬和簇拥的,可这些年伴随着教会的独断专行不断发展,女性的地位也在不断下降,已经完全被学院所排斥。

可她现在的身份,是美第奇家族从前因故离散的远亲,更是无可争议的贵族。

在佛罗伦萨市民的眼中,这位蓝眼睛的美人不仅博爱,善良,而且精通炼金术,能救人于水火之中。

洛伦佐的存在让他们更快的接受了她,甚至会写许多信来咨询问题。

在元素四论的时候,海蒂表现的颇为谨慎。

她不敢贸然的把过于新锐的观点拿出来放在明面上,更不敢否认上帝和各种教义的存在。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最基础的常识,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方式

这种写法就有点像是教小孩儿学知识了。

举例子要往神话和圣经上靠,论述的时候要再三表达它的合理性和可行性,简直是连哄带骗。

不顺应这个时代的某些陈腐之处,表露出太过新锐的一面,只会被当做靶子给抹杀掉。

这专著一共写了五六万字,实际核心内容可能只有五六千字,其他的都是在赞美上帝讴歌圣经,以及变着法子论证和解释各种通俗的道理。

洛伦佐看完之后,忽然感觉有些好奇。

这姑娘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谨慎到这种地步

只要自己在,教廷必然不会发难去针对她。

为什么连写论文的时候,也在变着法子去安抚所有人

因为人言可畏。

海蒂在前世的时候,已经受够了这些教训。

她原本以为绝大多数人都是通情理和讲逻辑的,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她做出无数的设计和发明,可人们诋毁她是窃取丈夫的机密,沽名钓誉博取出位。

她原本与人为善,对国家也热忱忠诚,可政府最后对她的贡献不言一字,甚至不愿承认她本应拥有的成就和荣誉。

她看尽了世态冷暖,反而对人群有种释然的疏远。

大众是蒙昧的,易摆布的,冲动而不理性的。

一意孤行的想要唤醒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即便如此,也要做该做的事情但得选择更安全的姿态。

元素四论正式出版之后,直接被许多学者和理论家抢售一空,连带着附近的几所大学和学院都掀起了一番讨论热潮。

这本书讲述了基本的化学、生物学常识,内容强度大概只有近现代青年的启蒙水平。

可即便如此,许多见解也足够石破天惊

人为什么要洗手

酒为什么会变质

硫酸铜蓝的消失和复现竟是因为水

血液竟然还有这些功能

书里不仅写了相关的概念陈述,还了许多具体的实验方法

这些实验可以让人们自由的证明理论的正确性,以确认她并没有妖言惑众。

每一样都解释的足够清晰明白,而且也毫无破绽。

佛罗伦萨学院的人们甚至写信给美第奇先生,想拜托他委托这位贵族来演讲解说,大家可以更充分的学习到许多新的知识。

这书还被辗转着送到了英国和法国,据说也引起了好些轰动和反响。

达芬奇帮她做出了新的好些实验用器具,翻着这本书也颇有些跃跃欲试。

如今,他在自己的卧房里也摆了一副显微镜,利用它发现了许多的新鲜东西。

以至于修道院的那副画都拖延了一个多月才交。

“我前段时间,发现给那些细胞滴盐水的时候,它们有的会变形,”他帮她端着试管和烧瓶,兴致勃勃的分享着自己的新发现“你说泡澡久了之后手指会变皱,是不是也和这些东西有关”

海蒂笑着点头“你可以多做些实验看看,还会有更好玩的事情。”

“对了,有空一起去泡澡吧,”达芬奇随口道“我知道有个新的理发师会按摩,揉肩解乏挺到位的。”

“这个就不用了。”

“对了,小桶先生最近在忙什么那副花神的油画完成了吗”

达芬奇帮她把东西摆放好,露出遗憾的表情“还在饮酒神伤,老习惯了。”

“哎”海蒂忽然想起了德乔从前提的那些事情,下意识道“因为西蒙内塔吗”

那个已经死去好几年的美人

美第奇兄弟和他都爱过的那个人

“他很喜欢她,以至于在她死后都总是有些魂不守舍的。”达芬奇显然不太理解这种深邃的情感,只惋惜道“群聚的时候还挺好,一个人坐着就总是会叹息。”

“我们该去看看他,”海蒂下意识道“这是很痛苦的经历。”

“我不明白”达芬奇看着她道“人为什么会相爱”

“情欲和爱欲到底是什么”

海蒂怔了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我看着他们痛苦或失意,也想在画中表现出来,”达芬奇的神情依旧坦诚而又茫然“可是能让我产生类似情感的,只有艺术。”

他能够懂得嫉妒,失意,闷苦,唯独无法了解人与人之间的深爱。

与同性也好,与异性也罢。

为什么会人们会把自己的内心都寄挂到别人的身上

海蒂想了一会儿,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再过几年估计就懂了,你还太年轻。”

这话从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口中说出来,显然有些荒诞。

她找了个合适的时间,带着糕点和鲜花去拜访波提切利。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隐约能闻见麦芽酒的味道。

那青年醉倒在一幅画旁边,还在呓语着什么。

海蒂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小桶。

他平日在美第奇身边,或者在被贵妇们搭讪交谈的时候,看着总是开朗而得体的。

可那人现在揉乱了头发,连衣服上都沾着酒渍,袖子上沾的不知道是颜料还是汤汁。

“波提切利先生”她下意识地想给他找个热毛巾擦擦脸“您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青年揉了揉眼睛,长长的打了个酒嗝,看起来狼狈又有些可爱。

海蒂叹了口气,拜托德乔帮自己弄些热水来,低头把散落的酒瓶归置了一下。

年轻人能为爱痛苦成这样,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她从前也是敢爱敢恨的性子,现在内心更像一口古井,便是扔石头下去也听不见响。

波提切利半梦半醒着,感觉自己的脸颊和手指都被热毛巾擦拭干净,终于找回一些清醒来。

“海蒂”

“你怎么在这里”

“我怕你被呕吐物呛死。”海蒂淡淡道“这得喝了有两三天了吧。”

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踩到一滩不明液体。

比起在外人面前风度翩翩的优雅画家,此刻的波提切利手忙脚乱的像个大男孩。

“我你”

“不用担心很丢脸或者怎样,”她伸手拉开了些窗帘,让阳光透进来一些“人总会崩溃一段时间。”

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波提切利还有些站不稳,只神色苍白的回忆起许多东西,眼睛又望向身旁的那副画。

海蒂也终于看清了画上的内容

等等,这画的不会是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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